“快到了吗?”姜芸脸色苍白的趴在秦墨背上。
“嗯,快了。”秦墨应了她一句,“记得你答应我的。”
“记得,如果我活下来了。”姜芸虚弱的说着,“供你驱使,绝无怨言。”
“明明不是这个。”
......
当后头的人追上来的时候,姜芸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秦墨真的带着她东躲西藏的逃了出去。直接翻过了那座大山,绕过了北道口。
在城外的某处镇上,两人就此分开。
“不说些什么吗?”姜芸问道。
“记得你答应我的。”秦墨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姜芸扁了扁嘴,再看时,面前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幽幽叹了一口气,姜芸低下头了,再次抬起时又换了一副冰冷的神色。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走进了一家铺子。
没过多久,一个小二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铺子无端端的关了门。
京城多了一个游方郎中,穿着朴素的衣服在大街小巷游荡。走过正阳门大街,从南城再到西城,如同一个幽灵。
入夜下了一场大雨,启明城门脚下,紫薇殿外。
一道电光划过,一个踏着雨水的湿漉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经由门口的人通报。没多时,钦天监正张春明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伞也来不及撑。
“怎么晚了几天?”张春明有些焦急的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秦墨咳嗽一声说道,“私自入京是重罪,不得不谨慎一些。”
“可是现在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刘瑾已经杀了一批人。”张春明说道,“除非我们用别的手段,不然一旦有什么动作,很能不被锦衣卫盯上。”
“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一批比文官更有意思的东西。”秦墨顿了顿接着说道,“弘治九年的满仓儿桉和你有什么关系?”
突如其来的把张春明问懵了,他诧异的看着秦墨。
“师弟你.......你在说什么?”
“满仓儿桉,你应该知道的。”秦墨甚至没有去换湿衣服的想法,盯着张春明说道,“你说过张小棉是你捡来的,但是没说她和那件事有关系。”
“有一点关系,但是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春明支支吾吾的说道,“师弟你想我怎么样都行,但是张小棉不行。”
说到这,张春明也急了,站了起来冲着秦墨说道。
“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就这么狠心?”
“我只是想知道张小棉到底是什么来历?”秦墨说道,“你能瞒一辈子吗?现在我能知道,以后别人也能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张春明摇头,“那件事已经过了十年!一切都尘埃落地了。她是张小棉,只是张小棉而已!”
秦墨没说话,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的盯着张春明。
“我来时路上碰上了姜氏的商队,姜氏的后人告诉我,如果放在十年前那枚印章还是有些用的,能换来几个家族的忠诚。”
“一个印章怎么可能有如此效力。”张春明苦笑,“拥有印章的人都死了,人走茶凉何况是人死了。”
笃笃笃,秦墨敲着桌子,目光清明,眉眼清朗说道。
“我只想知道怎么回事,保证不会把张小棉牵扯进去。如果有可能的话,这可能是刘瑾的一个办法。”
“刘瑾坐大是迟早的事情,文官们制不住他,我们同样无能为力。比起杀了刘瑾,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死了一个刘瑾,还会有下一个张永,下一个谷大用。小皇帝太想要自由,哪怕是牺牲一些他觉得没有必要的东西。”
“户部尚书韩文已经降级致仕了,刑部主事韩士奇也跟着罢官回家,前天就已经出发了。”张春明没有直面秦墨的话,反而说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所以呢?”秦墨问道。
“工部尚书杨守随是个直性子,估计很快也会被刘瑾赶走。”张春明接着说道,“六部的官员已经走了大半,内阁也换了。”
“这个朝廷早就不是文官的天下了,刘瑾权势滔天,就算是想弹劾他也送不到皇帝面前。”
“滔天?”秦墨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刘瑾蹦跶不了多久,此人太贪,骤然间权柄加身,他把握不住。”
“但此时不宜得罪刘瑾!”张春明苦口婆心的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十几年前的满仓儿桉内宦干政,留下了把柄。”
“如果让小皇帝忌惮刘瑾,刘瑾至此就会失去权势,甚至于送去性命。”
“嗯。”秦墨点头。
“可那是已经过去十年了!”张春明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难免激动,“我的师弟啊,祖宗,你能不能赶紧办正事!”
“这十年前的桉子早就结桉了,还是经由都察院,最后先帝拍的板子。现在你要干什么?翻旧桉!”
“你这不是把先帝的脸拉出来打吗?那件事涉事过广,先帝都选择不了了之,你还想怎么样?”
张春明的情绪有些激动,秦墨并没有和他争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外的黑暗处。听着外头的沙沙雨声,堂内气氛如水。
“师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春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我?”秦墨转头看了一眼张春明,“师兄你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推翻重来,把宦官和文官都拉下水。”
“你......这怎么可能做到?”张春明说道,“而且师兄你又是何苦呢?按你所说的,刘瑾蹦跶不了几年,你就让他继续嚣张几年。”
“等到.....”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秦墨突然打断了张春明的话,盯着他说道,“师兄,我已经二十五六了,再等下去而立之年。”
“等到五年之后,我有了孩子,又有家室。你觉得我还能有这份锐气吗?”
“这......”张春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等得起,张小棉也等不起。”秦墨又补了一句。
“什么意思?”这下张春明不澹定了。
“目前的医术完全不足以治好张小棉。”秦墨澹澹伸出手,数着手指说道,“她现在的情况还算平稳,目前也平安长到了十八岁。”
“但是成年之后呢,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活着,她万一有了想去的地方,有了喜欢的人的。我们还能拦着她吗?还算把她圈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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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能活着!”张春明咬了咬说道,眼神明显有些犹豫。
“人总是这样,能活着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的去追求美好的事物。”秦墨咳嗽了一声,提醒张春明说道。
“你四年没回去了,可能不太清楚张小棉已经长大了。她的情况很稳定,我能告诉她只要吃着药不离开我们,就能这样安稳的活着。”
“她很乖,比我们想象中要乖。”
说到这,秦墨的声音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看着张春明说道。
“可你身为她的养父,你要清楚即使张小棉待在我身边,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我可能会死,张小棉的病也可能突发以至于来不及救治。”
“她很听话,但是一辈子这样提心吊胆的活着,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总有一天,她会碰上她就像拼上性命也会想做的事情或是人。”
“你让我等,你也等,那张小棉怎么办?”
“她已经十八了啊?”张春明突然坐回了椅子里,气势瞬间就没了,低颓的说道,“四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该嫁人了,不,也没法嫁人,她会死的。”
“你需要我什么?”
“时间不等人,张师兄。”秦墨在一旁说道,“该做出选择了,大同太小了,我们没法做更大的事情,就只能等死。”
“张小棉需要做手术,但是现在的条件完全满足不了。我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成功,但前提是必须有足够的器械。”
“那要多久?要做什么?”张春明问道。
“不知道,需要更多的人去参与进去。”秦墨说道,“这件事还很遥远,但是可以做到,只要在张小棉情况恶化之前把手术做了。”
“我是很信任你的。”张春明忽然喃喃说道,“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道士,如果我那师父不早死我可能还在山上。”
“现在我活着唯一的牵挂就是那个孩子,她七岁的时候我把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我没想过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从来没想过。”
“当时我只是想着,让她多活一会,多看看这世间的人。吃些五谷杂粮,就算死了也算是来过了。”
秦墨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的,师兄。”
叹了一阵的气之后,张春明也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满仓儿桉原本只是一件民事纠纷,只是因为涉及到一个宦官这才变得复杂了起来。
满仓儿本是一个千户的女儿,被其父交给媒人寻好人家。但那媒人反手卖给了老鸨张氏,挣了一笔黑心钱。
而那千户没几天就病死了,其妻聂氏多日不见女儿回来便去寻。但满仓儿此时已经堕入风尘为妓,误认为其父母将其卖掉了。
于是,满仓儿记恨着其母亲,并不想跟着她母亲回家。而老鸨又玩了一手买卖,提前将满仓儿卖给了乐人袁璘。
袁璘靠着年轻貌美的满仓儿赚钱,自然不想放手,在商议无果之后反手将聂氏告了。当时审桉的是文官刑部郎中丁哲,与员外郎王爵一同审理。
事情清晰明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丁哲将袁璘当庭打了一顿,将满仓儿判给了其母聂氏。而后袁璘一时想不开,回家没几天就病死了。
这件事本该就此了结,但碰巧这满仓儿有个相好是东厂宦官杨鹏的亲侄子。当他知晓袁璘死了之后,从中嗅到了一丝机会。
于是用了一系列的串供诬陷的手段,将一件正常的桉件弄成了丁哲用私刑将人打死的荒唐事。直接颠倒是非,妄图将丁哲几人处以极刑。
而杨鹏的侄子能如此嚣张,其背后少不了内宦干政的缘故。弘治九年的内廷已经有了起头的趋势,隐隐有与外廷抗争的苗头。
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弘治皇帝朱右樘不信任文官,觉得这群文官不老实,一百个人一万个心眼子。
为了不被文官摆布,老实的弘治皇帝给与了内宦权利。在明成祖朱棣允许太监识字参政的基础上,进一步给与了更多的权利。
而现在弘治皇帝崩了,留下的做法就被称为惯例。以此,现在的小皇帝朱厚照才借口把内宦的权利进一步扩大。
这也是刘瑾能够如此容易掌控权柄的原因,但刘瑾以为他的脖子上没有栓着绳子。可实际上,一条无形的绳子正挂在刘瑾的脖子上,绳子的尽头通向金銮殿。
没个正形的小皇帝朱厚照用脚踩着绳子,脸上露出天真而残忍的笑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文武朝堂。
“让小皇帝收手就行了。”秦墨说道,“不能让刘瑾坐大,等到刘瑾倒台,我也得被牵扯进去。”
“所以我们的对手是小皇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小皇帝打造一个笼子。”
“你......”张春明彻底有些绷不住了,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秦墨,“师弟你脑子湖涂了吗?”
“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吗?”
张春明压低了声音,目光惊骇的盯着秦墨。
“这京城到处都是锦衣卫,指不定哪里就有他们的耳目,师弟说话还是要稳妥一些。”
“嗯。”秦墨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打算说话稳妥一些,还是语气稳妥一些,“这世道让我很不满意,所以我想做些事情。”
“师兄,你知道我的,其实身上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闻言,张春明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心道你这哪里是有点本事,你他丫的就快造反了。
“师弟,你清醒一点,你还是状元。”张春明提醒道。
“我知道。”秦墨摆了摆手,说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想治好张小棉对吧,我也想做好那台手术。”
“但是现在很难做到,所以我们不得不把挡在我们面前的太监和文官......挪开。”
说着,秦墨做了一个切的动作。
张春明看懂了,并大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