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手上，有着令人观之便觉得恐怖的深深如蛛网般的刀痕，长长泛着乌黑色指甲也如鸟爪一般，皮肤极皱，如同妖魔鬼怪的手一般，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手，这只手上轻轻拿起火炉上的小锅，锅子里缓缓沸腾着绿色浓稠的液体，小锅轻轻倾斜，倒在一只小杯之上，然后缓缓搅拌，待得它微温。
温度稍凉，便被端到姬霜面前，姬霜的脸泛着青色，似乎死白，夜光之下，更是显得孱弱单薄，她接过杯子，仰起脖子一口饮尽，当液体一入喉，姬霜的脸色立刻泛起一丝红光，接着，她立刻大口吐血，将身前的白色纱衣染上点点红迹，她吐了好几口鲜血，而且这些血皆立刻在空气中变成深黑色，并在月色照映之下泛起碧色的光泽，让人觉得隐隐有些诡异，仿佛血液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
身旁侍候的丫环们立刻上前为主人清理血，并奉上清水漱口，姬霜却是不停止地咳血，一直咳吐了十几次，身前的衣料全部染了血，才停止。一切弄完，姬霜全身衣服已经被汗浸湿，她额头全是冷汗，嘴唇白得发紫。
独孤端岚看向坐在姬霜身前，一脸平静脸皱得如地狱恶婆的老妪，皱着眉轻声问：“她这样吐，没事吧？”
老妪淡淡地说：“这些是入体之蛊毒，吐出来就好了。”
独孤端岚听她这样说，虽说没有放心，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霜主，霜主……”那头传来碧玺等侍女急切的叫唤声，独孤端岚赶忙上前查看，原来姬霜已经没了意识，她一手探向姬霜的脉搏，发现她只是昏迷过去，而且比之病入膏肓的时候，脉搏更是有力了一些，她神色缓和，朝碧玺点了点头，碧玺一见独孤端岚这副表情，立时神色一喜，眼角甚至瞬间沁出泪来……
……
半夜里，姬霜缓缓从昏迷中醒来，见独孤端岚坐在窗前的角床上，她穿着一袭浅紫色的透纱长袍，面色沉静地看着天空上的月色，知道是好友不放心的她的伤势，特地留在自己身边守护自己，甚至连睡也不敢睡……心中一暖，轻轻道：“端岚，一切辛苦你了……”
独孤端岚听她发声，转过头，目光又恢复了她一贯的轻谑不羁，微微笑道：“阿霜，你可是昏迷了三天三夜啊……”
“是吗？”姬霜微微抬眉，没想着自己居然昏迷了这么久，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再不如之前一般虚弱无力了。
她拢了拢身前的薄被，听得独孤端岚道：“对，阿梵都一天三趟地来看你了，要不是你脉象平稳，她早急得又要跑去那什么神龙洞，再帮你找一回蛊药了。”
姬霜抬眼看独孤端岚，看见她眼睛直直地看过来，知道她是故意点出姬梵的，她向来是那么直接不拖泥带水，尤其是在自己的面前。
姬霜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端岚，你不该利用阿梵，她什么也不懂。”
“我知道。”独孤端岚平静地说，语气非常地坦然，坦然到近乎决绝，“我已经要绝望了，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哪怕是利用天真无辜的姬梵。
她知道姬梵一定会为姬霜的病去查探仙清观，也知道姬梵一旦涉及，晏夕必然会有所动作，哪怕仅仅是为了保护姬梵派出人马，她都可以利用晏家在京都的可怕情报网与暗卫，去对付那个深不可测的法天。而她也赌对了，晏夕亲自来守护姬梵，然后她利用自己作饵，将法天引到一个地方，并且用人拖住他，再利用晏夕帮她查探出克神蛊之药所在的位置，查探神龙洞，一举得到她想要的神药。
而晏夕也很清楚她所策划的一切，但是，他还是依照她的计划帮忙了。
就如同她所说，这世上最好的计划，是对方清楚明白一切，都不得不照自己的计划去实行。这才是，永远不会失败的计策。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一向是不择手段地去拿到。
因为她自在随性，向来谋求的东西很少，但一旦触及她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哪怕是使出最肮脏的手段，露出藏在她内心深处最毒的獠牙，也在所不惜。为达目的，她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这便是她的兵道：“胜负以势击之。”
势，那就是力量。
只是她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也不愿看到的是姬梵真正的被她卷进来，她让姬梵守在洞外，就是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而且还暗地安排了秘卫在一旁守卫，谁知道姬梵被一株草药吸引，跑向了别处，还不小心滚下的山崖，连她安排的暗卫下山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她。
一路下来，姬梵不但担惊受怕，更是受了无数的伤，独孤端岚知道姬霜一定会怪她，所以她也很直接地马上在姬霜面前挑明了。
姬霜看着她，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人在月色下相视，久久，才听见房间里响起姬霜的声音：“端岚，谢谢你。”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独孤端岚的潇洒自在，没有人比她更羡慕独孤端岚浪漫不羁，她是这京都里最不拘礼教，不受束缚，周身散发着自由的光彩的人，所有的财富，名利，权势，于她的眼中，都是浮云……
可是因为姬霜，独孤端岚的手上沾染了她最不喜欢的阴谋诡计，而且还用得那么决绝，连一点余地也没有留给她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的执念……
姬霜眸色一暗，苍凉与悲伤染上了她的眉宇，白皙如玉的脸上滑过一层淡淡悲凉，轻轻地说：“端岚，不光是我的病，你还想将晏氏也拉入我们的计划之中吧……”
“……”独孤端岚沉默。
姬霜摇摇头，轻轻说：“千年晏家，一直是苍湟大陆上唯一持着于‘中正执势’四字的家族，他们，是不会轻易卷进眼前这场涉及五国的洪天大流之中的……”
姬霜望向天边夜色渐逝，红霞金光微微染上云彩的窗外之景，微微颦着眉尖，慢慢地说：“我们要做的一切，都是在刀尖上起舞，脚下也是万丈深渊。更是于这滔天洪流中逆千万人一人独行，负隅残喘。如此凶险，又有什么资格将晏家拉进来，陪我们一起赌这天下之险棋呢？”
独孤端岚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阿霜，你这人什么都好，什么都完美，就是太过正直，正直到让你的所有智慧计谋都变得没有足够杀伤力，反而损及自身。”
要是她来执行，早就将京都搅得腥风血雨，不管是敌人还是友军，身上都得鲜血淋漓，满身疮痍，她哪怕就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将敌人的一块肉撕下来，这才是她的行事之道。
姬霜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沉默着。
独孤端岚看着她白净如雪，于窗外透进来的晨霭金光之下，隐隐散发着圣者之神圣光洁的脸，又叹了口气，心想：好友若不是这样智才求圆，仁广泽厚的个性，自己又如何会打从心底地敬佩她，服从她呢，因为姬霜这样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殒及自身，也要投身于火海烈油之中，只为了那千千万民之平安福祉，去争取那微微一点希望与可能性。她燃烧自己生命最后一点力量，去挽救眼前这场迫在眉睫的政治乱局，此之意志与决心，非圣人不可。
所以独孤端岚才想要帮助姬霜，为她不惜舍命相陪。
不然，以独孤端岚自己的个性，哪怕世间万千颠覆，撕杀暴残，也是坐看晓月清风，冷眼旁观的。
“仙清观那里，还有查出什么吗？”姬霜问。
独孤端岚摇摇头，道：“法天不好对付，里面机关重重，深不可测。要不是有晏夕帮忙，我怕是要出不来了。”
姬霜沉默了一下，道：“他可上入皇宫，下拂万民，身后的实力自然是极可怕的，更何况，他现在在积极的拉拢独孤宇，想来，是想在争储这一事上有所做为的。”
“而且，法天此人，身份有些诡异……”独孤端岚想起在仙清观后山看到的种种景象，有种隐隐的猜测，姬霜点点头，道：“我会派人去查一下。”
“说到查，你身上的蛊毒，究竟是何人所下，何时所下，查清楚了吗？”
姬霜沉默着，没有回答，晓日的晨光洒进来，轻轻照拂在她的衣裳边，肌肤之上，不知为何，像是将她的身体浸透出一种悲凉的淡淡凉色，眉宇间的沉静仿佛静止了一般，像极了死寂一般的冷，冷得人心发寒……
“……”独孤端岚看到她的表情，心头一动，猜到了些什么，脸上，也慢慢凝重了起来……
久久，风儿吹动两人的衣袂发丝，像是想要吹散房间里压抑至极的沉默，接着，独孤端岚轻问了一句，这句话很沉重，很深沉，“阿霜，这所有的一切，值得吗？”
姬霜转头看向窗外，天边碧云连绵，风儿轻轻地将窗外鸟鸣花香吹拂进来，天空渐渐辞了暮色，一片霞烟云舒明光灵媚，她微微低叹一声，目光变得遥远而宁静，轻轻地道：“孤楝持国，大道殒身，圣人者，事无辞也。”
“梵姐姐，你快点哦，不然来不及了。”姬欣在姬梵的内房门外轻嚷。
“好的，好的。”姬梵小声地答应，提着裙子走了出去，姬欣见她一身月白色轻纱裙，头扎双月髻，挽珍珠流苏梳钗，不禁眼睛一亮，道：“梵姐姐好漂亮。”
姬梵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阿欣也很漂亮。”
姬梵姬欣身边的丫环皆笑得甜美，要说京都里最美的女儿们在哪处，自然首屈一指的便是姬家了。
四个嫡女春华秋艳，各胜其场，更别说最近因为姬霜的大病痊愈，《鼎天三策》名扬天下，姬家的门槛都快被结交相亲的门阀世家踏破了。
就像今日，为庆祝姬霜病愈，姬府设宴筵席邀请各大世家皇族，无数名流世家出席，姬府一张宴帖如今在黑市上都叫价万金还有价无市，多少人都期盼着能见到绝世霜姬一面，便今生无撼了，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是一件极有荣耀将来可炫耀终生的事情。
姬欣姬梵一起向姬惜的院子里走去，三人会合再同往去姬霜的宜山院，然后四个嫡女再共携入宴。
进入宜山院，只见正厅的正中央，姬霜打坐在蒲团之上，五心向上，面容宁静肃雅，身旁坐着一人，此人身着道袍，持礼念咒，四周点燃无数香坛，香烟袅袅间，将两人衬托得如神如仙。
三人见此景皆吃了一惊，想不到姬霜房内居然有外人，而且还是个道士。但看姬霜身边的丫环侍者皆跪在一旁，表现平静尊重，应该是有个原由的。
念咒轻轻缓缓，悠悠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宜山正厅内半明半暗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屋子里的人笼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线……念声缓缓停了下来，坐着的姬霜张开眼，见三个妹妹直直地望过来，淡淡一笑道：“这是明尘道长，为仙清观法天掌教的嫡传弟子，由皇上指派来姬家，特地为我念经祈福的。”
道士年纪很清，五官清雅出尘，平静的脸上挂着一道似笑未笑的疏离之笑，如净世琉璃一般，不沾染凡世尘埃，光看这人的仪容，都顿时给人以明圣宁洁之感，可听到他是法天的嫡传弟子，姬梵立即瞳孔微缩，肩膀轻轻一抖，身旁的姬惜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脸色紧张感到有些奇怪。
姬霜的声音此在时响起：“明尘道长，既然如今诵经已完，我便要和姐妹们赴宴了。”
“无量天尊，施主请自便。”明尘回礼，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极具有离尘之感。
姬梵不敢多看他，她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而姬霜走过来，将她的手牵起，安慰性的抓了抓，才让她害怕的情绪稍缓了缓，姬霜又一手抓过姬欣的手腕，笑如雅菊迎曦，明媚动人，道：“好了，我们一起赴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