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五姓七望贵族都是互相通婚，不会轻易嫁入皇家的。五姓的女郎在民间的地位与受欢迎程度，甚至比皇室公主还高，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因为乱世风云，帝王更迭变化太快，反而是那些百年旺族根基更深。正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贵族。
皇帝想让国之霜姬嫁入皇宫，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啊。
风炎无垢将在座诸人的表情揽尽眼底，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端起饮了下去，他一喝完，立时有云裳侍女倾身为其添满。
程溪若转头看向身边萧秋华，她一脸平静地回望自己，咬着牙从齿边轻轻道：“你就这样眼睁睁地认输吗？”
萧秋华听了她的话，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拿起一杯茶，轻轻地道：“未曾相比，何来输赢。”
“你……”程溪若气极，仿佛下一瞬就要撕了她一般，但她又忍住了，压得极低的嗓子说：“你甘心吗？你是四世三公的萧家明珠，她姬家比起来，宰丞都没有一个。如今，谁会多看你一眼，就因为‘她’的存在。”
萧秋华看了她一眼，尤其是在她充满戾气的眼睛停留了一下。转眼低下眼眸，淡淡地说：“身在局中，自取其辱。置身局外，诸事安然。”
她居然说自己自取其辱，程溪若眉间一冷，猛地拿起手边的酒杯，几欲倒向萧秋华……下一秒，听得一温柔如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姐，你的丝帕忘了拿了。”一只手伸了过来，挡在了程溪若与萧秋华的中间，手指洁白如玉，修长而白皙，两指夹着一块青竹白兰丝绢。绢帕在风中轻轻展摇，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也正巧挡住程溪若看同萧秋华的视线。
程溪若循指望去，一张温柔如春风拂雨，清雅如含月静兰的俊美的脸蛋出现在面前，这张脸，与萧秋华极其相似，这便是其胞弟萧秋云。萧秋云的脸非常俊美，周身散发的温柔仿佛能将人化做一汪春水，眉目间尽是抚慰人意的风流仪雅，光是听他的声音，女子皆会感到神魂被迷惑至无法自拔。不愧为京都盛赞的京都四公子之“雅宁之水”。
萧秋云见程溪若望来，淡淡一笑，道：“溪若姐姐几日不见，更是明艳动人了。”声音如低涧流谷中轻轻呤呤的玄琴之声，使人心轻柔抚慰，程溪若见了他，一时气便无法发出来了。而且她也立刻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不能作次。咬了咬唇，放下了酒杯。
旁边刚才白着脸一身是汗的程家女郎这才松了口气，一脸感激兼爱慕地看着萧秋云，萧秋云很是温柔地回了她一笑，少女顿时脸颊红绯，眼含春光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忽听楼外一声威严的唱和：“圣旨到。”
众人一听，吃了一惊，立时起身，接着此次于姬家相聚的人们皆汇聚于姬家庭院之中，焚香跪叩，等待宣旨，正中间站着的白面无须监官拿着圣旨，面无表情地对着跪在地下众人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姬氏霜女，明德慈慧，淑懿庄献，泽国惠民，才济天下，特封为明德慧主，官列四品，俸同郡公主，建府阁百人制，纳甲列兵千等，享万户食邑，赐黄金万两，绫罗千丈，珠宝玉器百担，钦此。”
慧主？而且以女儿之身，列四品官衔？还拥有府制兵甲？
他们听错了吧？这怎么可能？
姬家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连当下的反应也无法反应过来。
还是姬霜表情从容平静地首先道：“谢主隆恩。”低头行了叩礼。姬家众人才赶紧跟着下跪叩谢，除了少数几个还算镇定的，其他人都呆呆地跪在那儿，无法思考与无法动弹了。
场面一时安静。
监官也没有动，平静地等待着众人的回神。想来，估计他也知道，这个圣旨一下，会引起多么大的轩然大波，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大殷最顶级的贵族，他们的一举一动，代表了整个大殷官廷的走向。如今让他们一时接受这样的消息，估计他们也无法马上反应过来，这毕竟是从古至今，唯一一个被圣旨指定拥有阁府制的女子，而且还是皇家之外的女子。
姬家之外的所有人，则面露惊疑之色，甚至脸上肌肉都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他们低头私语，议论纷纷。
独孤皇家是疯了吗？
独孤隆怕是脑子失控，又开始疯颠发狂了吧？连这么疯狂奇怪的圣旨也下得出来？慧主这个连史载也没有出现过的头衔，公然出现在圣旨之中，是多么诡异与荒唐啊。
皇室为了得到姬霜，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吗？姬霜封为慧主，俸同郡公主，也就是说有郡主之实，只是不担郡主之名吗？那不直接封为郡主不就行了？
有人看向站在姬太夫人一旁的三位皇子，只见他们神色镇定，仿佛也提前知道了消息，才隐隐顿悟，不将姬霜封为郡主，那是为了以后做铺垫啊。
可是姬霜，有这么重要吗？
哪怕是他们，心里也不由打出了问号。
很多人怀着这样的心思，而有些知道些许内情的人，却是暗暗心惊，知道这场京都的血雨腥风，在这道圣旨之下，渐渐露出了隐藏的峥嵘，也要开始在人们面前拉开序幕了……人群角落处有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隐秘的眼神，又缓缓移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旁人脸上表情诧异，便是姬家自己府里的人，也脸色微白，似乎被吓住了，这其中，只有四个人脸色淡定，分别为姬太夫人，姬家家主姬兴，姬霜与姬惜。
姬梵自己也是吓得不清，但看到姬霜与姬惜的脸色，也平静了几分。想来，肯定是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发生，所以皇家才会下了这样的圣旨吧。
待得人们皆回过神来，跪谢答礼，赠金相送皇监之后，人们才开始纷纷向姬霜道贺，这毕竟是千年来唯一以外姓女子身份封为四品慧主的殊荣啊，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也就是姬霜之名气才德撑得起这样的封赏，换做旁人，那是绝不可能的。
程溪若站在角落，愤恨地看向人群中优雅从容，不卑不亢的姬霜，眼神中闪过极度的妒忌与仇恨，她觉得，若不是姬霜，该站在人群中央，受无数人追捧的人，应该是自己……如同，以前姬霜大病之时的自己，那时的她，是多么的风光。而姬霜病一好，她之前所享受的一切荣宠便成了镜花水月，只余一场空了，但凡有姬霜出现的地方，自己就会被她的光芒掩盖得一点不剩。所有的世家公子，都渴望地看着姬霜，再没有一道眼光投注到自己身上……
她的手指用力地掐住手心，狠狠地咬住嘴唇。
她再看向萧秋华，只见她在跟自己的弟弟交头接耳地说着话，表情很温柔，眼神也没有望向别处，仿佛一点也不关心姬霜的事情一般，看到她这样，程溪若心里更是气了。
“京都三妍”哪里还是京都三妍，如今，就是她姬霜一人独美了。
身旁传来脚步声响，她循声望去，正见一张邪魅多情的脸，那人的眉目若辉夜星河之下吹来的徐徐春风，让人周身懈下防备，观之如同置身暖洋洋的温泉之中，她似乎呵叹地道：“风炎君……”
风炎无垢眼底笑意加深，轻轻道：“溪若娘子，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平淡的一句却仿佛激起了程溪若万般心思，她眼睛变得氤氲湿润，看着他的眼神尽是渴慕，道：“你也知多日，你总算记得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可是我心心挂念的美人呵……京都里，能比你更美的女子，那是屈指可数，我又如何会舍得忘记你呢？”
这话说得程溪若眼睛一亮，她实在太喜欢风炎无垢，因为风炎无垢每次与她说话，她都能听到最想听到的，每次他的话都能打进她的心头，使她不由得臣服于他。程溪若甜甜一笑，含情脉脉地对风炎无垢问：“真的吗？”
“那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无尽的甜蜜……
……
姬梵坐在角落处，人人皆围在姬霜姬惜身边，她这里了无人烟，无人搭理，哪所是姬欣处，也比她这儿人多，不过她也习惯了，姬霜姬惜姬欣分别为三个年龄层次女郎的领军人物，尤其是姬欣，如今声势隐然已经超越何雪仪，成为十岁左右贵族女郎里的领袖，人人皆俯首，便是聪慧多计的何雪仪，说话也是多让其三分。
她这里偶尔几个低品的贵女来搭话，但姬梵不擅言谈，说了几句皆说不下去了，纷纷找了理由离开，于是几番下来，她这里更是空空无人了。
她低着眉，喝着桌上的花茶，一边用指拂着腕间的砝琅镯，心里慢慢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发现，刚才各家皆有发言，唯独萧家晏家较为沉默，哪怕有人席间故意引问萧丞相与晏夕，他们都淡淡地避了过去，仿佛并不想出风头一般，尤其是在今日不想出风头。
这并不像平日里从容持度的萧家晏家，甚至有一些刻意的低调了。
这是为什么，席间发生的一切看起来极复杂又诡异，皇帝的旨意更是将一切疑问迷惑推到了最高峰。便是平日里迟钝的她都感到一丝违和，更别说席间的众家精英了，各方揣度推测，人人将心思压在心底，表面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
忽然，姬梵感觉对面有人正看着自己，目光灼灼至让人无法忽视。她微微抬起头，正撞见一双如冰质般琉璃清净的眼，那双眼睛仿佛有着魔力，将姬梵的心魂吸引了过去，感到一阵昏眩，与其对视，姬梵感到一阵心慌——此人，居然是法天的徒弟明尘道长。
她手指一抖，肩膀微微后撤了一下，咽咽口水，转而又打起精神来，告诉自己别怕，这里是姬家，还有姬霜在。她迎向他轻轻点了个头示礼，他也回了一个嘴角微勾几不可察的微笑。
接着，她感到背脊开始微微发冷，因为他清冷的目光淡淡地看向她手腕，状似不经意地一扫而过，却让她心脏感到一阵寒颤，因为那手腕之上，有着一道粉红色的刚刚痊合的伤口，正是她在仙清观后山割血取药的伤口，他这样看过来，完全不带一丝掩饰，真是让人感到由衷的害怕。
她低下头，离开了宴会厅，走向一处静谥的长廊。也不知为何，身后的十一与绿柳没有跟上来，但她当时没有多想，只是一心地想避到人群角落。
忽然，姬梵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因为她看到了明尘慢慢从前方出现，踱步而行来。他……刚刚不是在后面吗？她想转身就跑，但却莫名地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尘走到了身前。
姬梵在袖子里抓了抓拳头，努力深吸口气，看着明尘逐渐接近，他在她身前站定，行了个礼道：“无量天尊，梵施主有礼了。”姬梵僵硬地回了一礼，道：“道长安，请问有何事相问？”
明尘笑笑，清秀俊美的五官如兰蕴光，像是没有一点攻击性，他道：“梵施主近日可是常接触一味叫‘藁茇’的草药？”
姬梵心脏一紧，她近日里来为研制姬霜的养身修体之药，的确经常制理藁茇这味药材，而且，这味药也是独孤端岚请来的蛊术大师教她解蛊药术里的其中重要一味药，他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这里面几重意思究竟有多少，她甚至也无法揣测透彻明白，她当下第一反应是：“道长说笑了，我镇日里研乐读诗，哪里懂什么藁茇的药呢？”
说这话的时候，姬梵脸色僵硬，大约明眼人一眼便瞧出她说谎了。
明尘却是笑笑，不再提这个，而是转而问：“梵施主研乐读诗，可曾听过《箴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