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素雯连椅子都没有坐热，就离开了。但她把文渊的近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芸书。芸书听了，自然百味杂陈，恨不能现在就见到他。素雯也马上提议道，让少奶奶跟她回去。
牡丹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低头为她们倒茶，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板起脸来，口气也冷冰冰的，“云烟不会再回赵家去了。她现在跟赵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芸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让素雯回去好好劝劝文渊，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芸书话音刚落，牡丹又气冲冲地接话道，“赵文渊简直不是个男人！干脆呀，一辈子当他母亲的宝贝儿子算了。”
芸书连忙拉了拉牡丹的衣摆，示意她别这样讲，还悄悄地看了素雯一眼。素雯知道是赵家对不住少奶奶，也不敢多说什么，安慰了芸书几句，便离开清吟阁。
她回到赵府的时候，那个管事丫头就叉着腰堵在门口，趾高气扬地望着她。刚从黄包车上下来的素雯，一见到她，心中猛地一跳。她低垂着头，想绕开管事丫头走过去。那丫头就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看见我你还想跑哪里去？”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素雯甩了甩胳膊，将袖子从她手中挣脱开来。
“你跑哪儿去了？那么些活堆着给谁干？跑出去躲清闲了吧。”
“我要是想躲清闲，我去大少爷屋里躲着不行吗？你们哪个丫头，现在敢去那里撒泼？”素雯也不甘示弱，只是她依旧不敢直视管事丫头的眼睛，而是背着双手看向了别处。不过这在管事丫头看来，素雯这副模样更显得吊儿郎当。
“你早就不是大少爷的丫头了。你可是那云烟姑娘的丫头，别忘了。现在云烟姑娘在这里更是说不上话，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底气。”管事丫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还不赶紧干活去。活要是干不完，你今天别想吃晚饭了。”
素雯听了，仍然没有看她，甩着两只手臂，一声不吭地往里走。管事丫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之后几天，管事丫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盯着她干活。素雯连偷溜去看望大少爷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她只好作罢，想着这些天表现得乖巧些，管事丫头没准就会放松警惕了。
这些天，她也时时刻刻在想，何大少爷究竟联系上了大小姐没有。可她现在连自己家的大少爷都见不上，更别提别人家的了。她只能心心念念地盼着大小姐回来。一听见院门外有与大小姐相似的、又轻又急的脚步声，便悄悄地问周围的丫头，是不是大小姐回来了。可她的期望几乎每次都落空。
而这一天早晨，她终于盼到了大小姐。不过，先于灵蓁小姐来到赵府门口的，另有其人。
“赵文渊！你给我出来！你这样算什么男人？”这天，在赵府的门口，几个家丁拦着一个风姿绰约、面容姣好的女子。若是这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或许会引得不少男人啧啧称赞，蠢蠢欲动。可这女子偏偏一手拧着一个人胳膊，一手扯着不知谁的衣服，还旁若无人地高声喧哗。一个家丁想扭着她的肩膀，把她抓到街上去，却被她啐了一口唾沫。
“叫太太来吧，这女的不好惹。”一个家丁回头低声冲边上的小丫头说道。那个丫头哪见到过这么泼辣的姑娘，愣愣地点了一下头，就钻进府里去了。
不一会儿，淑燕就在那小丫头的带路下走了出来。门外的家丁都松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好，低着头齐声说道，“太太。”
那个女子也整了整衣裳发型，站直身子。穿着新式高跟皮鞋的她，比淑燕高了一个头，显得格外盛气凌人。
“请问姑娘是哪位？”
“清吟阁，牡丹。”牡丹拨了一下头发，轻笑。
“我赵家何时与清吟阁有过联系？牡丹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还是请回吧。”说着，淑燕转身就要往门里走。但是牡丹怎会善罢甘休，她马上咄咄逼人地说道，“你想装着没联系，你儿子可不行。今天我就在这里，见不到你那宝贝儿子，我就不走。我把你赵家那点儿破事，抖得满城风雨。都娶进门来冲了喜，还来一出狸猫换太子。”牡丹冷笑，声音陡然变大，“这赵家的太太，赶走了正牌的大少奶奶，逼着他儿子娶了个丫鬟！”
牡丹的话引来不少路人驻足。
淑燕环视一下周围的人，顿觉难堪，又不好拉下脸面跟牡丹吵。她一声不吭，挥了挥袖子，挺直腰板就往屋里走去。几个家丁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
牡丹故意放大声音，对着门前的一群人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说道，“你们是不知道，当初这赵家老爷病危，赵家太太硬要娶了我妹子回去。虽说我是那清吟阁出来的，我家妹子可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不，在他们家待了两三年，什么错事也没做，好端端地把人赶出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淑燕深吸了一口气，又折回来，压低声音故作平静地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见你那宝贝儿子！你赶跑的，可是他自己的媳妇！”
“想见我家大少爷，还是下辈子吧。”淑燕向边上的家丁使了个颜色，几个家丁又一拥而上，拖着牡丹就要往街上走。
可牡丹也不是个软柿子。这个家丁被她的指甲掐得一道红一道紫，那个家丁又被她吐了满脸唾沫星，她还不依不饶地一直喊话，惹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躲在一旁指指点点。
淑燕想让小丫头再去叫几个人来。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脆温柔却也焦急万分的呼唤在人群中响起，“牡丹姐姐！”
“云烟！”牡丹一回身，看见了芸书正努力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牡丹姐姐，我们回去吧！”
“你先回去，姐姐今天一定要见到赵文渊不可！”说完，她又指着淑燕的鼻子，叫嚷了几句。
芸书却摇摇头，不停地劝说道，声音里也揉进了微弱的哭腔，“姐姐，云烟求你了，我们就回去吧。”但是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周围的吵闹里。芸书又努力用瘦小的手臂推开边上的人，想要挤进那几个家丁之中，抓住牡丹的手腕把她拉走。
她的身影立即就混进人堆不见踪迹。
他们在人堆里推推搡搡，纠缠半天，吵成一团。边上也密密麻麻地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突然，不知谁惊叫了一声，那群家丁倏然散开来。只见人群中央的芸书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她黑色的长发垂在了地上，无力地散开来，晶莹剔透的汗珠已布满了她苍白的额头，猩红的鲜血刹那间染红了她的裙子。
“云烟！云烟！”牡丹慌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扑上去抱住芸书的身子，让她的头倚在自己的怀里。芸书的小脸皱成一团，嘴唇也在颤抖着，像是在呻吟着什么。
四周都静了下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听清她发出的音节。她已两眼发白，周遭的一切都天旋地转，可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一直在念着的是，“孩子。”
淑燕冷冷地看着，向家丁们招呼，“我们回去，让她们在这里自己唱戏吧。”
“文淑燕！你说的是人话吗？云烟怀的可是你赵家的孙子！”牡丹歇斯底里地大吼。
“清吟阁出来的，谁说的清是谁的呀。”一句轻描淡写的嘲讽就那样悠悠地飘来。牡丹紧紧地咬着牙，想冲上去给那个已走进府里去的女人两巴掌，可是芸书愈发没有血色的脸让她根本挪不开脚步。她试图把芸书背起来，走到人群外，去拦一辆黄包车。可是还没等她扶起芸书，一辆黄包车就停在了赵家门口，人群逐渐往两边挪动。
“嫂子？嫂子！”车上的灵蓁看见倒在地上的芸书，着急忙慌地跳下车来，摇着芸书的身子，连声喊道。坐在车上的铭诚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我嫂子怎么了？”灵蓁惊叫。
“你快点帮忙叫个车，晚了孩子就保不住了！”牡丹忙喊道。
铭诚连忙下车来，抱起芸书，“先坐我的车吧。”
灵蓁紧紧地抓着芸书沾满鲜血的衣摆，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为什么？我嫂子怎么这样了？为什么不送回赵家呢？”
牡丹却把灵蓁的手不耐烦地拨开来，“你去问你妈吧。”说着，她便和铭诚将芸书扶上了车。灵蓁看着他们几个人的身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个家丁从背后跑上来，小声说道，“大小姐，先进来吧。”说完，他就轻轻扯着灵蓁的胳膊。灵蓁被动地跟着他往府里走，却频频回头。直至那辆黄包车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沉默地转过头来。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人群里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在赵家门口驻足看了好久。她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封早已被手汗打湿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