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父眼珠子转动,努力思索对策。
但林北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扬手一挥,将云父的乌纱帽连带着发冠削落。
冰凉的利刃抵着云父脖颈。
林北居高临下瞪着他道:“说!”
云父吓得膝盖发软,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
“我真没有害她,是那个苗疆贱人做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救不了她。”
云父流着泪忏悔道。
云起紧咬牙关,忍住悲痛道:“你既然早就知情,为何不替母亲报仇?”
“那苗疆贱人善使毒,她威胁我说给我下了毒,每月都要服一次解药。”云父悔恨道,“我不想死,这才没有揭发她。”
云起虽然对真相早有预料,可听到云父亲口承认,他还是如鲠在喉。
云棠眼神逐渐变冷,她撕下了云父最后一层遮羞布,“结果是你根本就没有中毒,可你想着既然已经错了,不如就一直这么错下去,我说的对不对?”
云父露出哀求的神色:“棠儿,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难道真要把父亲逼上绝路吗?”
“你怎么还有脸自称父亲,这些年来你是怎么对待棠儿的你都忘了吗?”
林北冷笑道:“你任由府中姨娘庶女欺压她,截走她兄长寄给她的包裹。在她被人陷害名声尽毁后,又一心只想着卖女求荣,丝毫不考虑她的处境,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你胡说,你自己死了女儿,便要来挑拨我们父女关系。”
云父气得脸红脖子粗,转而看向云棠道:“为父怎么就卖女求荣了?嫁给摄政王难道不好吗?这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入摄政王府而不得,你有这个福分,怎么能不懂得珍惜?”
“为父也是怕你行差踏错,这才找来一众族老劝说你,为父何错之有?”
不等云棠说话,云起厉声喝道:“够了!”
“你不用再在妹妹面前耍父亲的威风,从今天起,她和云府没有任何关系,你也管不到她头上。”
云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起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要撺掇你妹妹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云起拧眉道:“是你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在先,以后妹妹有我和舅舅照顾,你大可放心。”
云父这才发现,云起和他见面后,竟是未曾开口喊过他父亲。
“我不同意!”云父猛地站起身,哪怕林北的刀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也毫不在意。
“你们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文人会戳着你们的脊梁骨骂你们不孝。”
自古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若是有人敢挑战父亲的权威,就是在和整个社会体系作对,势必会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
旁观多时的云棠,此刻不紧不慢道:“父亲不是一直担心我遭到摄政王厌弃会连累云府,现在有机会免于牵连,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你住口,为父在跟你兄长说话,这里没有你插话的份。”云父厉声道。
云棠眼神骤然变冷。
云父即便再狼狈,面对云棠时也显得高高在上。
这是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云棠在云府里就是任人揉捏的受气包,没有任何自尊可言。
“妹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云起勒缰下马,走到云棠前侧,挡住云父的瞪视。
林北看着云父,突地仰天大笑:“儿子不亲女儿不爱,做人做到你这样,也真是失败。”
云父脸涨成猪肝色,太阳穴突突地跳,刚才若不是云起挡在云棠前面,他扬手就会是一巴掌。
云棠定然不敢还手。
但云起就不一样了,云父有些怵他。
思来想去,云父自觉没有胜算,冷哼一声,捡起被林北斩落的乌纱帽,披头散发,狼狈地离开了。
云起早已自立门户,云棠同云父断绝关系,只需向户部递交一份修改户籍的申请。
以云起如今的身份地位,户部堂官们都上赶着巴结,绝不可能驳回申请。
云父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无能狂怒。
断绝父女关系后,云棠是不会再连累他。
但她日后飞黄腾达,他肯定也是沾不了光。
以云父的精明,自然看得出来摄政王对云棠的在意。
就算暂时被厌弃,她现在还怀有身孕,母凭子贵也是迟早的事。
因此他不愿意失去云棠这个能让他升官发财的好女儿。
更不想给摄政王留下坏印象。
但他不知道的是,摄政王对他从来就没有好印象。
云府后院那些糟心事,在沈翊眼里早就不是秘密。
不过现在沈翊沉浸在情伤中,暂时没空管他。
这日,南宫翎让手下送来一只紫檀木盒。
木盒外附着一张字条,上书“从心所欲”四个小篆。
沈翊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李晟的人头。
这略显血腥的“礼物”却是给了沈翊莫名地勇气。
他当即提着木盒去找云棠。
云棠刚用过午膳正在小憩,当沈翊从窗户外跃进来,将紫檀木盒仍在桌上时,她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沈翊冷着一张脸,将木盒打开,露出李晟的人头,“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护着的心上人,我已经把他杀了,你若是要恨我,那便恨吧。”
云棠亲眼看到李晟不得好死,心里只觉得畅快。
但是她控制不住孕妇的生理反应,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当即扶着床罩干呕了起来。
沈翊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把木盒盖上。
房间里的熏香静静燃烧着,逐渐驱散了难闻的血腥味。
云棠总算缓过劲儿来,眼眸含雾地看向沈翊,朱唇轻启道了声谢。
沈翊一时不知云棠是不是在反讽。
他杀了她的心上人,她居然还平静的同他道谢。
难道不应该是用充满憎恨的目光瞪视他,用能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词汇诅咒辱骂他吗?
沈翊动身前便已经将最坏的结果在脑海中预演了一遍。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
“你不觉得我心狠手辣?”沈翊绷着脸问。
云棠奇怪道:“想杀李晟的人是我,王爷只不过是替我杀了他,如何算得上心狠手辣?”
见云棠神色从容,沈翊不由得也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怀疑。
莫非云棠让魔教中人劫走李晟,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折磨他?
甚至最开始替武平侯府求情,也是因为不想李晟死得太轻松?
电光火石间,沈翊联想到那句“从心所欲”,猛然惊觉。
南宫翎前日来过京郊别苑,他或许早就知道真相。
这才会将李晟的人头送来,不希望他和云棠再这么彼此误解下去。
而云棠见沈翊神色变换,心里闪过许多猜测,但怎么也想不到沈翊会钻这种牛角尖。
他一直给她的,就是无所不能的印象。
云棠想不到他居然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怀疑她心中所爱另有其人,害怕到连当面询问都不敢。
堂堂大盛朝摄政王,怎么可能这么卑微。
然而在爱情面前,谁都有可能变得卑微。
即便确定云棠并不在乎李晟,沈翊也没有立刻欣喜若狂。
他还有其他顾虑。
毕竟云棠突然离他而去是事实,委托云起来跟他谈和离也是事实。
她根本不像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在乎他。
原来曾经的柔情蜜意,都不过是他在自作多情罢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沈翊便心如刀割。
他索性豁出去将一切都挑明,“外界传言说我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这些都确有其事。”
“我为了复仇,手上沾满了鲜血,仇人遍布江湖,无数人想要取我性命。”
“我本来不想牵连任何人,也早就做好了孤独终生的准备。刚开始,我给了你远离我的机会,但是你并没有离开。”
“你让我以为即便满身苍夷,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然而你不仅骗了我,最可恨的是,你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沈翊双目通红,低吼着发出质问。
云棠蠕动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骗了沈翊么?
好像确实如此。
刚重生的时候,她一无所有,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溺水者,拼了命也想抓住手边的浮木。
而沈翊就是她的浮木。
她连自己也骗了,她以为自己爱他爱到无法自拔。
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令她无法自拔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重获新生的喜悦。
而沈翊恰好是其中的关键,所以她才会误以为自己爱上了他。
可要说她对他全无情分,只有欺骗,也并不准确。
“在王爷看来,我就没有半点真心吗?”云棠反问道。
沈翊活得很纯粹,眼里揉不得沙子。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非黑即白,更多的人都处于灰色地带。
云棠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再毫无顾忌地去爱一个人了。
因为云父,因为李晟,他们给她造成的伤害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从此以后,就算她遇到再好的人,她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样爱得毫无保留了。
云棠会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考虑。
如果沈翊接受不了这样的她,不屑于这份含有杂质的爱。
云棠会很遗憾,但仍然能够继续自己的人生。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依附他人而活。
因为他人并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