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之前还奇怪为何魔教那边不见南宫翎踪影,原来他是在为这震撼出场做准备啊。
前世云棠满心都是恐惧,从这极具仪式感的场景中,感受到无上的威严。
可现在作为旁观者,她只觉得好笑。
南宫翎飞身跃上擂台后,一脚将独臂法王踹回魔教阵营。
沈翊见状,神色慎重起来。
当年地藏邪僧功法大成后,单枪匹马灭了凌霄宗满门。
从此江湖上就有了地藏分身法克制天衍神功的说法。
但具体是怎么个克制法,谁都无缘得见。
刚才独臂法王上台挑战沈翊时,就有不少人被勾起了好奇心。
但独臂法王落败得太快,大家都还没来得及看出些门道。
今日正邪两道魁首在武道大会决战擂台上相遇。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密切关注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宿命之战。
枪与剑的撞击声在擂台上响起,转瞬间两人便交手了十余招,看起来势均力敌。
“不好!”壮壮突然惊声道。
“怎么了?”云棠被这话吓了一跳。
“南宫翎原本是在逆练功法,准备将分裂出的人格重新融合,就在半个多月前,老夫见他还颇有成效,可现在却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壮壮说着,连身份都忘了掩饰。
站在云棠身侧的寂寻师太闻言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向壮壮,恭敬地行了个礼,“前辈可是太极令主阁下?”
“你是慈航静斋的寂寻?”壮壮一眼便认出了寂寻师太。
“正是贫尼,当年贫尼独自行走江湖,遇难时多亏前辈施救,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寂寻温声道。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壮壮不以为意,他行走江湖时遇到可救之人便会顺手施为,从来不求回报。
寂寻对于太极令主如何会变成小孩很是好奇,但也知道现在并不是恰当的询问时机,就将话题重新拉回擂台上的两人道,“关于前辈刚才提及的逆练功法,贫尼或许知道一些情况。”
“还请师太明言。”云棠连忙道,神色间现出一抹焦急。
“逆练功法原本是我慈航静斋独有的绝技,但四十年前贫尼的一位师叔祖叛出师门后入了魔教,并且和地藏邪僧有过一段情。”
“她发现自己怀孕时正在逆练功法,差点导致流产,后来停止修炼才保住孩子,可是腹中婴儿却先天残缺一臂。”
云棠脸上倏地浮现惊诧之色,“这样说来,那独臂法王莫非是地藏邪僧的亲子?”
寂寻师太点点头,“佛说兰因絮果,大抵如此,南宫翎估计是在魔教找到师叔祖留下的逆练功法,才会冒险一试。但师叔祖痛恨地藏邪僧的绝情,未必会留下真正的功法。”
“难怪老夫当初看到那部功法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壮壮回想起在海岛上发生的事。
“若是南宫翎真的走火入魔,说不定会变成第二个地藏邪僧,我们得提醒少林方丈们早做准备。”寂寻面露担忧。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那小子也未全然按照你师叔祖留下的功法逆练,而是有自己的取舍和创造。”壮壮说着,就见擂台上风云变幻。
两人的武器都是天外神铁炼制而成,快速碰撞时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凌厉的招式加上深厚的内力,对轰时将坚硬的花岗岩擂台砸出一道道裂缝。
“老夫担心的是,南宫翎心志动摇后无法再压制分裂出去的人格,那么他的主人格有可能被副人格吞噬,最后哪怕逆练成功,也会性情大变。”壮壮低叹。
“贫尼云游四海时也曾见过年少时期的南宫翎,那时的他阳光开朗,为人仗义热情,与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寂寻回忆道,“后来贫尼听说他的遭遇,内心十分同情,曾想为他化解心结,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云棠不由得发问:“师太有办法化解南宫翎的心结吗?”
寂寻双手合十道:“贫尼虽没有十足把握,但也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云棠默默咀嚼这句禅语,困惑道,“可是地藏邪僧已经死了,上哪儿去找系铃人呢?”
“阿弥陀佛。”寂寻笑而不语。
壮壮却突然哈哈大笑,“是极,是极!解铃人是自己,系铃人也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旁人。”
云棠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大悟。
“两位的意思是,南宫翎否定了曾经的自己,因此才会痛苦不堪?”
壮壮感慨道:“世人期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行善招致恶果,作恶却享福报的情况却也屡见不鲜,世事无常,道可道,非常道。”
寂寻师太接话道:“若为求善果而选道,则大道三千,无道可依。反之,若为证道而活,则不必执着于后果。”
“善哉善哉,师太所言极是。”上首的方丈们听闻此言,俱是会心一笑。
由此看来,他们为曾经收留独臂法王而惭愧亦是着了魔障。
世事无常,可证者唯有己道,坚持自己的道绝不是罪过。
云棠听着耳边的念经声,再次看向擂台时,眼中燃烧起炙热的火焰。
她足尖轻点,施展踏雪无痕,以众人来不及阻拦的速度跃上擂台。
地煞分神法确实是天衍神功的克星,尤其是南宫翎自暴自弃后,功法的威力反而更上一层楼。
越疯魔,越强大。
但这份强大真的是南宫翎所追求的吗?
沈翊一个晃神,被南宫翎一掌击中前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南宫翎的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下手却是毫不留情。
就在他要发动最后一击时,云棠猛地闯入战局,飞奔着扑进沈翊怀里,替他挡下这一击。
汇集南宫翎毕生功力的强大一击,足以击杀任何对手。
前世,沈翊就是死在了这一击之下,而云棠也随之殉情。
云棠不知道他们死后南宫翎是什么心情,但她知道他绝对不会有大仇得报的快乐。
归根结底,沈翊并没有对不起他。
只是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而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证道,甚至是殉道。
若他背叛了曾经的道,就是抛弃了曾经的自己,这样一来,哪怕地煞分神法逆练成功,留下来的人格也不会是曾经的南宫翎。
云棠心里想着,依偎在沈翊怀里,蓦地吐出一大口血。
沈翊身体紧绷,先是愣了下,然后眸底迅速浮现出一抹震惊的神色。
他小心翼翼地托住云棠的身体,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眼眶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沈翊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瞳孔里翻涌着痛苦和悲楚,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云棠其实没有大碍,她能感觉得到,体内的阴阳蛊正在快速修复着她破损的内脏。
上次她突然内力全失,也是因为阴阳蛊在帮她改善体质。
阴阳蛊不仅能增加一甲子内力,还能让身体各项机能都保持在巅峰状态。
本来云棠生产后为了寻找儿子旅途奔波,身体是落下了些病根的,但是阴阳蛊却帮她都修复好了。
云棠相信自己不会有事,依旧脸色发白,眸里氤氲了一层水雾。
南宫翎没想到云棠竟然会冲进来替沈翊挡下这一击。
他眉眼间拢着一层阴戾,眼底却爬上了一层痛苦,好像身体被撕扯成两半。
一半恨不得杀了另一半。
云棠被沈翊揽在怀里,看向面色狰狞扭曲的南宫翎,气若游丝道,“原谅沈翊,也原谅你自己吧,不要……玷污了……你曾经的道。”
说完,云棠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地晕了过去。
南宫翎脸色猛地一变,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但随后,心底深处却有更多复杂的东西冒了出来。
他似乎一直在等,等有个人在恰当的时机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让他从此能放过自己。
只是,他却又沾上了新的罪孽。
望着在沈翊怀里闭上双眸的云棠,南宫翎眉眼流露出一层伤感。
见状,壮壮和寂寻师太率先登上擂台,查看沈翊和云棠的情况。
好在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沈翊紧紧抱着云棠,感受她微弱平稳的心跳,悲恸的心情的逐渐平复。
刚才关心则乱,沈翊一时竟然忘记了云棠身负一百多年的内力,这世上能够光明正大伤害到她的人根本不存在。
这一刻,沈翊无比庆幸当初将阴阳蛊留给云棠的决定。
差点失去她后,他才更深刻地意识到,他根本承受不住失去她的痛。
刚才那一瞬间,沈翊只想抛下一切随云棠而去,其他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幸好,幸好她没事。
南宫翎沉默的站在一旁,都做好了引颈待戮的准备了,没想到沈翊却比任何时候都沉得住气。
他正感到奇怪,就听到慈航静斋的师太替云棠诊脉后说她没有性命之忧。
南宫翎扯唇笑了下,他已经好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纯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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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嵩山脚下的客栈里,沈翊守在她床边,专注而又眷念地凝视着她。
“我……”云棠刚一开口,就发现嗓子干涩无比。
沈翊连忙拿起桌边随时准备的温水,细心地慢慢喂给云棠喝。
云棠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稍稍缓过来,“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半个月。”沈翊将水杯放在一边,握着云棠的手,指腹摩挲着她青葱般的手指道。
“半个月?那孩子们怎么样了?”云棠急道。
“他们现在都在隔壁,有陆屿和阿青在照顾。”沈翊安抚道。
云棠闻言放心下来,这才注意到沈翊略显消瘦的俊脸,抬手抚上,缓缓摩挲,“让夫君担心了,是妾身的错。”
沈翊眼眶微红,薄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此时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