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猫儿嗅到了鱼腥味,墨画浑身的毛孔,都开始微微发颤,他也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神……降……”
他这话声虽轻,但还是被表面上一直“无视”墨画,但内心却一直留意墨画的炎祝察觉到了。
包括墨画那细微的震惊和异样的神色,也没逃过他敏锐的感知。
炎祝轻蔑一笑,“怎么,这位‘巫祝大人’,不知道神降之事”
要是平时,墨画即便不知道,也要强装门面假装知道,毕竟“巫祝”的脸面不能丢。
但这次不一样。
墨画像是被鱼儿勾走了魂的猫,忍不住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说”
炎祝一怔,没想到墨画这么干脆,便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的‘神主’连这件事都没告诉你亏你还自称巫祝”
墨画没说话,默默承受了炎祝的嘲讽。
做人要心胸宽广,在大事面前,他可以承受炎祝这一些小小的“无礼”。
炎祝见墨画没说话,倒也没再更多嘲讽,以免显得自己这个金丹后期小气。
扳回一局就够了。
炎祝神情肃然,沉声缓缓道:
“巫鹫部,乃三品大巫风山界,传承悠久的古老部落,只是近数百年,部落势力衰微,一直默默无闻。”
“直到上代大酋长,励精图治,去奢华,舍享乐,呕心沥血,改良部制,豢养蛮兵,培育巫修,大量制造蛮甲……这才积累了足够的底蕴。”
“上代大酋长呕心沥血了一辈子,最终神思血气枯竭而死。”
“他的儿子,继任大酋长,秉承着他的遗志,推动着巫鹫部发展。”
“而当今巫鹫大酋长,精心谋划了数百年,殚精竭虑过度,如今已垂垂老矣。”
“他的儿子,便继承了他的意志,代父远征,让巫鹫部的蛮兵,踏平各大山界,统一蛮荒,这也便是如今的巫鹫少主……”
……
这是一卷三代人前赴后继,光大部落的宏图。
即便是在座的一众大酋长和大长老听起来,也觉得心怀感慨,暗生钦佩。
只可惜,巫鹫部强大的路上,即将踏着的是他们这些部落的尸骨。
这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墨画眉头微蹙,察觉到这里面有一点问题。
巫鹫部的崛起,太过“迅猛”了,这不是单纯的“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就能解决的。
蛮兵,巫修,大量的蛮甲,以及众多的妖骑,是实在的修道战力。
这种底蕴,并不是光靠辛苦,就能得来的。
巫鹫部的崛起,大概率还有其他隐情。
墨画甚至怀疑,上代巫鹫大酋长,是得到了某个强大的机缘,这才让巫鹫部有如神助一般迅猛发展。
这一点,不只是墨画,其他各大部落的大酋长,或许也都明白。
只不过,机缘只是一方面。
有了机缘,若不奋发努力,同样一点用都没用。
巫鹫部铁血般的决心和野心,同样不容小觑。
炎祝接着道:“但这种‘征服’,只是地盘和兵力上的征服。而巫鹫部所谋求的,却是‘永久’的统治。”
“因此,他们大概率,会请巫鹫部的神明,降临于朱雀山,借助神明之力,镇压朱雀山各部落的信仰。”
有人皱眉道:“巫鹫部的神明,有这么大能耐”
炎祝沉默片刻,缓缓道:
“这件事,乃是王庭神统中的秘辛,不可对外泄露。但事态紧急,不说清楚,诸位恐不会相信……”
炎祝顿了下,继续解释道:“一般神明,自然没这个能力。即便有这个能力,也没有施展的媒介。”
“但巫鹫部不同,他们是古部落,信奉的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古神明,而且是少有的‘一神’信仰,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因此巫鹫的神,格外强大,在神道中,又有‘巫鹫大神’之称。”
“而朱雀山乃是古山,根据王庭中的山志记载,在朱雀山深处,藏着一座远古神坛,是供奉古代‘神明’之地,有着无上的权柄。”
“一旦巫鹫大神,降临远古神坛,完成‘神降’仪式,那整个朱雀山的蛮族神识,都会受其熏陶,所有人的信仰,都有可能会被扭曲并重塑……”
巫鹫大神,远古神坛。
墨画心中震惊。
其余各族大酋长和大长老,也纷纷面色震动。
从此前得知的线索,他们料到了,巫鹫部在神明信仰上,定是有所图谋,但也绝没料到,图谋竟会如此之大。
而且,朱雀山“远古神坛”这件事,是绝对的古老机密。
甚至在座一些资历浅的大酋长,此前也都不曾听闻。
至少刚上位的戮骨,就一概不知。
炎翼大酋长皱眉,“巫鹫部如何会得知,我朱雀山古神坛的秘密”
炎祝目光微凝:“巫鹫部,也有古老的巫祝传承,虽比不上王庭,但集一脉之力,养一两位强大的巫祝,也不是不可能。这些巫祝,钻研了神道,涉足未知的神识领悟,自然有可能,从不可预测的渠道,获知一些古老秘辛。”
“因此……”
炎祝的目中,渐渐透着火光,“这场与巫鹫部的战争,不仅是蛮兵之战。更是巫祝之战,是有关信仰的‘神战’。”
众人神色肃然。
大殿气氛一时极为凝重。
炎祝环顾四周,心思微动,又道:
“此战,既是部落之战,又是信仰之战,如此至关重要,自然需要一位部落盟主,来统领大局。”
“因此,我作为巫祝,推举……”炎祝的目光,从一众大酋长的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人脸上:
“丹雀部,丹烈大酋长,作为此次征战的部落大盟主!”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自认为与炎祝关系不错,而且还一直向着炎祝的“炎翼”大酋长,此时一脸错愕,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位置,如此重要的权柄,炎祝竟会不推荐自己。
丹烈大酋长同样一脸诧异。
他与这炎祝,本就没什么交情,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炎祝会突然推举自己做大盟主。
谁知不只是炎祝,便是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青祝,也点头道:“我也认同。”
这下众人更是惊讶。
炎祝看向众人,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满堂寂静。
场间的众人根本不知道,炎祝此举,到底有何用意
而且,朱雀山的“部落大盟主”,这是何等尊贵的地位,在场的诸位大酋长,没谁不想争一下。
只是碍于炎祝和青祝两位巫祝的威严,他们不好随意开口。
丹烈大酋长皱眉,缓缓问道:“炎祝大人,不知……为何推举我,做这个盟主。”
这个盟主,他的确想做。
但不弄明白,他终归不太安心。
炎祝微微笑了笑,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丹大酋长,可是有一个女儿,名为丹翎,侍奉于王庭。”
丹烈大酋长一怔,心中了然,点头道:“不错。”
炎祝便道:“数年之前,我还在大荒王庭任职,不曾奉王令行走于大荒,见过贵千金几面,印象极深。根骨如美玉,姿容如朱鸾,当真如红玉一般耀眼,世所罕有。”
“能将如此美玉,奉于王庭,足见丹烈大酋长对王族的忠诚,对大荒的信仰。”
“因此,这个大盟主之位,非大酋长您莫属。”
丹烈大酋长有些恍然,“那炎祝大人您……意思是……”
炎祝浅浅笑了笑:“我现在是在行走于大荒,将来有一日,了断了部落的俗世纷争,还是要回归王庭的。因此只希望回王庭之后,能得到大酋长的许可,让丹翎这孩子……做我的弟子,受我的洗礼,成为我炎祝献给神上的侍女。”
此言一出,一旁忽而传出一声冷笑,“你也配”
炎祝转头看去,便见青祝一脸不悦,“别以为我不知你什么心思。丹翎这孩子,我也见过,我也很喜欢,我也要她做我的弟子,受我的洗礼。”
炎祝脸色难看。
两个巫祝争执,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倒是丹烈大酋长,有些为难,皱眉道:“拜谁为师,这事只能看小女自己的意愿,我这个父亲,恐怕是做不了主。”
炎祝道:“无妨,大酋长您只需修书一封,我带回去给她看就行。父之命,子女不敢违,丹翎会知道分寸的。”
他所需的,也只是一个“名义”而已。
丹烈看看炎祝,又看看青祝,仍旧有些为难。
炎祝便温和道:“这是巫祝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有决断。大酋长您,只需做好这个盟主便是,本身这也是一件公义之举,与其他事无关,大酋长无需在意。”
炎祝表面上,说得很体面。
但众人都知道,这是想让丹烈大酋长,能体面地“卖”女儿。
丹烈大酋长只略作沉思,便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炎祝欣然颔首。
青祝也没再说什么。
而有两位王庭巫祝支持,也几乎无人再敢反对。
在座的一众酋长和长老,也只是以各种复杂异样的目光,看着丹烈大酋长。
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不服有之,不屑有之,鄙夷有之。
当然,羡慕和嫉妒,还是占据绝大多数。
事关部落的命运和权柄,乃至运势和将来,其他任何事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个选择,没人会拒绝。
炎祝又看向众人,问道:“诸位,可还有其他疑问”
大殿一片安静,没人出声。
恰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道:“我有。”
炎祝闻声,转头看向墨画。
墨画问道:“我有一个疑问……”
炎祝点头,“你说。”
“那个巫鹫大神……”墨画好奇问道,“到底有多大”
炎祝一愣,其他一众高层也都有些无语,不明白这个半真半假的“巫祝”,此时问这种带着稚气的问题,有什么意思。
炎祝只敷衍道:“很大。”
墨画点了点头。
炎祝不再理会墨画,而是对着一众大酋长,宣布最终的决议:
“此次结盟,便由丹雀部的丹烈大酋长,担任部落联盟的大盟主,统筹战事。”
“若遇大事,悬不可决,则仍由诸位大酋长和大长老,举行部落议会,进行商议决断。”
“而此次结盟的目的,是在蛮兵战争中,剿灭巫鹫部大军。”
“以及在神战之中,消灭巫鹫部的巫祝势力。”
“巫鹫大神,是一尊蛮荒远古神只,非人力所能抗衡。因此我们此战的目的,便是竭尽全力,杀了巫鹫部的所有巫祝和巫修,破坏‘神降’的仪式,以阻止巫鹫大神的降临,否则朱雀山界,必将信念失守,面临灭顶之灾……”
一众大酋长,大长老,乃至蛮将,无不站起身来,以手横胸,行部落大礼:
“谨遵巫祝大人意志……”
“吾等部落,自当尽心尽力,守护先祖山界,对抗巫鹫外敌,阻击外道神明。”
“若违此盟,天不容诛!”
坚定的誓言,掷地有声。
墨画站在人群中,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
至此,结盟之事初步有了定议。
一众部落,全都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推动战事的发展。
而返回部落之后,墨画便找到了丹朱,问道:“你有个姐姐叫丹翎”
丹朱点头,“是的,先生。”
墨画好奇道:“很好看么”
炎祝提及丹翎的时候,说她如“美玉”,如“朱鸾”,如红玉一般耀眼。
说这些话的时候,炎祝神念中,那股抑制不住的欲念,宛如邪火一般汹涌蠢动。
这种神识层面的欲念波动,别人不知道,但神识道化,且学了道心种魔的墨画,却感知得一清二楚。
炎祝此人,好歹是个上巫,还是金丹后期,侍奉着大荒王庭,见过大世面,不至于如此压不住欲望。
唯一的可能,就是丹翎的确很美,让炎祝破了欲念的防线。
甚至更奇怪的是,青祝对这个丹翎,似乎也十分上心。
这让墨画十分在意。
丹朱道:“应该吧……”
墨画不明白,“什么叫应该。”
丹朱道:“我还是小时候,见过姐姐,她抱着我,朦朦胧胧的,模样确实很美,只不过隔了很多年了,我不知姐姐现在是什么样了,也不知记忆中的样子,到底还作不作数……”
墨画缓缓点头。
丹朱却看着墨画,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先生,您为什么会问我姐姐好不好看啊”
墨画一滞,正色道:“这与天机因果有关,暂时不可泄露。”
“哦……”丹朱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墨画又看向丹朱,神情稍稍严肃了些,问道,“之前那个问题,你考虑好了么”
丹朱闻言微怔,神情凝重,目光也黯然了些,似乎不太敢看墨画的眼睛。
片刻后,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墨画的眼睛,认真点头道:
“先生,我考虑好了。”
“人这一辈子,终究要有道心。父亲和兄长,若与我同路,自然勠力同心,可若不同路,我也绝不会退让。”
经历过重重挫折,和战火的淬炼,丹朱的目光越发坚定,道心也越发坚韧了起来。
墨画确定了丹朱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好。”
他也只是,想让丹朱早点有这个觉悟。
至于接下来,究竟会不会发展到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地步,墨画自然不忍心让丹朱这个“弟子”太难做。
一切还是要看自己这个“先生”的能耐了。
朱雀远古神坛。
巫鹫大神……
墨画目光深邃,心中默念:
“就是不知,这个巫鹫神是不是真的够大,够不够让自己……一口吃到二十四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