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虎牢关。白日里震天的厮杀声早已平息,战场再次恢复了平静。战场已经打扫干净,尸体和伤员都被各自带了回去,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
关墙之下,特别是那片历经最残酷争夺的斜坡地带,泥土早已不再是原本的颜色。新鲜的血迹在夜晚的潮湿空气中凝固成深紫,而更多早先浸透下去的血液,在反复的踩踏、冲刷与干涸之后,与泥土、碎骨、以及所有战争的残渣深深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红褐色。
这片土地仿佛被地狱里的阎罗王拿着巨大的判官笔,蘸着将士们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一笔恐怖厚重的死亡印记。即便在朦胧的月光下,也散发着比其他地方更深的暗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混合着泥土气息的腥臭味。它像一道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关隘之前,无声地诉说着这么久以来,在这里所上演的惨烈与消亡。
虎牢关下的蜀军连营,弥漫着一股比秋夜寒露更刺骨的压抑。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写满疲惫与晦涩的脸。空气中除了灯油的焦糊味,更有一股难以驱散的血腥与挫败气息。
“多少天了?”
“回太子,今天是第二十九天,明天是第三十天,也就是一个月时间了……”下面郭子仪的声音传来,作为答复。
张富站在主位置上,只留给满营文武一个背影,没有回头,语调淡然的询问道。他面朝着墙上还在悬挂的兖州地图,后面已经规划的密密麻麻了,就是怎么攻打兖州等地,可现在这些密密麻麻的规划还派不上用场。
因为蜀军在到达兖州之前,被一道天堑,虎牢关给拦截住了,经历了一个月的鏖战,那道雄关依旧如亘古巨兽般矗立,不仅吞噬了无数蜀中好儿郎的性命,也让蜀军难以往前踏入兖州半步……
“咱们最好的成绩是打到哪里?是否有登上城墙?”
郭子仪抱着拳道:“回太子,最好一次的成绩是十六日那天,林冲将军麾下一校尉带着四五名将士攀登上了虎牢关南边的城墙上,但是很不巧,曹洪刚好巡视到南边,这些人没能在城墙上站稳脚跟,被曹洪杀死。”
“除此之外,陆陆续续有几十次都是单个士卒冲到了城墙上,奈何虎牢关较狭窄,魏军支援太快,都没能在城墙上占据一席之地,都被打退了下来!”
“好,记着这些先登上城墙上的将士们,按照咱们蜀国军令,该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战死者赏赐送至家中父母妻子,若家里无人,就暂存到军中做好记录,待战后赏赐时候,一并给他的袍泽兄弟们!”
郭子仪连连点头:“末将明白,这些人名全部记录在案,已经派人送到洛阳,让冯大人处理了!”
此言说罢,张富继续背着身子,淡淡的问道下一个问题:“我们伤亡多少?”
郭子仪犹豫了一下,和诸位将领对视了一眼,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只能由他这个总指挥硬着头皮回答道:“回太子,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军伤亡总计六千余人……”
“具体点,战死多少,受伤多少?”
“当场战死和后续重伤不治陆续死亡者有一千七百五十二人,剩下的皆为伤员。其中有大概两千多名重伤员已经退到司州各个郡县内养伤治疗,剩下的轻伤者在军营内由军医在进行治疗……”
张富深吸了一口气:“呼……一个月的时间,伤亡六千多人,我军总共不到四万人,基本上占了十分之三四,照这样下去,这虎牢关要是再坚挺三个月或者半年,咱们岂不是还没到兖州,就要全军覆没了!”
张富这话很致命,下面没有人敢接话。
张富也顺便转过身来,看着下面的几个将领们:帐下诸位将领,个个甲胄未解,今天当值守的将领身上还带着征尘与干涸的血迹,此刻都低着头,无人言语。
每一次攻城失利的鸣金,都像一记沉重的耳光,抽打在他们的脸上。更让他们心头滴血的是,那些倒在关墙下的,多是他们一手带出来的部曲子弟兵。久攻不下,不仅意味着战略的僵局,更仿佛是在无声地宣示着他们的“无能”。
性子火烈的秦明,左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他是在前几天指挥战斗中,不幸被流失伤到,索幸没伤及筋骨,只是皮外伤,倒是不影响。此刻这个霹雳火正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图,牙关紧咬,没说出话来。
旁边站着的是性烈如火的梁山莽夫董平,董平胸膛起伏,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鼻息,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豹子头林冲,眉宇间也锁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此刻,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