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乱流如同亿万面破碎的镜子组成的风暴,每一片碎片都映照着不同的时空片段。李青将最后的灵力化作一个摇摇欲坠的护罩,勉强护住众人栖身的陨石。这陨石在混乱的洪流中沉浮,前一瞬还在炽热的恒星残骸中穿行,下一秒就坠入冰冷的虚空深渊,时间在这里失去方向,空间在这里扭曲折叠,众人连保持清醒都变得艰难。
“我的修为在流失……”清微道君艰难地试图运转心法,却发现千载苦修的道行正从体内悄然消散,并非被什么力量夺走,而是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这片混乱的时空中自然而然地“漏”出去。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天机的感应完全断绝,推演之术在这里如同盲人摸象,连最基本的吉凶都无法判断。
守拙老人颤抖着取出随身药鼎,想要炼制几枚固本培元的丹药。可药鼎刚悬于空中,鼎内的千年灵芝就化作了蠕动的黑色苔藓,朱果炸裂成腥臭血雾,连最普通的甘草都扭曲成尖叫的人脸形状。“此地的法则在腐蚀一切秩序……”老人颓然收鼎,面如死灰,“丹药会异变,法宝会失灵,连我们修行的功法都可能反噬己身。”
璇玑仙子的情况最糟。她的道基与周天星辰共鸣,可在这片无序之地,星辰之力被完全隔绝。护心莲早已缩回体内,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身体时明时暗,仿佛随时会消散。刘镇东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不顾自身伤势,将所剩无几的真元渡入她体内,可这无异于以薪救火,两人都在迅速衰弱。
楚娃的补天石已彻底黯淡,石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她蜷缩在陨石角落,身体不时剧烈抽搐——这是她的神魂在混乱时空中受到的持续撕裂。明幽道人盘膝静坐,试图以静制动,可他身下的陨石表面不断浮现扭曲的人脸,那些面孔有的哭泣,有的狂笑,无声地嘶吼着,每一次浮现都让明幽道人的道心震荡。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承载他们的陨石突然从内部传来剧烈的震动。
不是被乱流冲击,而是从陨石核心传来的、有节律的搏动,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陨石表面龟裂开来,裂缝中透出幽暗的紫光,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脉动。一只覆盖着暗紫色鳞片、爪尖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爪,猛然从最大的裂缝中探出,爪尖轻易就刺穿了堪比精金的陨石外壳。
“地下有东西!”刘镇东抓起锄头,可锄头在这无序之地早已灵性尽失,与凡铁无异。他咬牙将最后的气力灌注双臂,准备拼死一搏。
巨爪完全伸出,紧接着是布满复眼的头颅——那是一只形似穿山甲、却大如房屋的怪物。它没有常规的眼睛,头颅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数百只复眼,每一只复眼中都映照着不同的时空片段:有的映出星辰诞生,有的映出文明毁灭,有的映出沧海桑田。最令人心悸的是,当它张开布满螺旋利齿的口器时,露出的不是舌头,而是无数蠕动着的、散发出腐朽时间气息的裂隙。
“时噬兽!”清微道君嘶声喊道,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恐惧,“古籍记载,这是以混乱时间为食的凶物!它不吞噬血肉,只吞噬生灵在时间线上存在的痕迹!被它拖入时间乱流,将永世沉沦,在无数个时空中轮回受苦,直至彻底湮灭!”
时噬兽发出无声的咆哮,周围的时空开始扭曲、折叠、错乱。众人感到自己的时间流速在疯狂变化——刘镇东的头发瞬间花白,皮肤爬满皱纹,仿佛衰老了百年;璇玑仙子却逆生长,变回了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连记忆都开始模糊;楚娃的补天石裂纹扩大,石粉簌簌落下;明幽道人的面容在青年与老年间飞速切换,道心几近崩溃。
危急时刻,李青紫府中的混沌幼苗突然剧烈摇曳。这株新生的道基似乎对周围的混乱环境格外适应,甚至……有些兴奋。它无形的根须自动探出,扎进无序的虚空中,贪婪地汲取着那些破碎的法则碎片。李青福至心灵,强提一口气,将体内刚刚恢复的一丝混沌之力引到掌心,对着时噬兽虚虚一握。
时噬兽发出尖锐的嘶鸣,它那数百只复眼中映照的时空片段开始错乱、叠加、崩溃——星辰诞生与毁灭同时发生,文明崛起与倾覆交织重叠。它痛苦地翻滚,巨爪疯狂撕扯陨石,在坚硬的外壳上留下道道深痕。但混沌之力对它的伤害有限,反而激起了它原始的凶性,它那布满时间裂隙的口器张得更开,一股恐怖的吸力传来,要将众人的时间线彻底抽离。
“它的弱点是复眼中时间流速最慢的那一只眼!”清微道君强撑着一口气,在混乱的时空中捕捉到一线生机。虽然推演之术失效,但他凭借千年经验,从时噬兽复眼中那些破碎的时空片段里看出了端倪——在所有疯狂流转的片段中,有一只复眼内的景象几乎静止,那是它在吞噬时间过程中留下的“锚点”,也是它唯一的弱点。
刘镇东闻言,眼中闪过决绝。他不懂高深道法,但多年耕作练就了一身扎实的体术和精准的眼力。他将所剩无几的真元全部灌注锄头,纵身跃起,身形在扭曲的时空中划出一道笨拙却坚定的弧线。锄头裹挟着他全部的生命精气,精准地砸向时噬兽复眼中那片几乎静止的时空片段。
“铛——!”
金石交击之声在混乱时空中异常刺耳。那片静止的时空片段应声碎裂,如同镜子般崩解。时噬兽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整个身体开始崩溃——不是血肉的崩溃,而是时间的崩溃。它的前半身迅速老化、风化成化石,后半身却逆生长退化成幼体,中间部分则直接化为时间的尘埃,消散在乱流中,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众人还来不及喘息,脚下的陨石突然猛烈加速,向着乱流深处某个方向疾射而去。那方向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又像是陨石自身有了意识,在奔赴某个既定的终点。
“是混沌幼苗!”李青惊觉,是紫府中的幼苗在主动牵引陨石。幼苗的两片叶子疯狂摇曳,一片指向吸力来源,传递出强烈的渴望;一片则指向众人身后——那里,一缕混沌气流正穿越乱流,以惊人的速度靠近。是混沌之子!它追来了!
陨石在狂暴的乱流中穿行不知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在这里时间毫无意义。最终,它狠狠撞进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说平静,是因为这里的混乱呈现出某种诡异的秩序——破碎的星辰残骸、崩塌的仙宫楼阁、腐朽的远古神像、扭曲的魔法塔尖……无数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遗迹碎片,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拼接在一起,形成一座漂浮在虚空中的、巨大无比的废墟之城。这些建筑风格迥异,却完美融合,仿佛有只无形巨手将万界的残骸胡乱捏合,形成了这座诡异而壮观的城池。
废墟之城中央,悬浮着一座破损的青铜巨门。门高千丈,直插虚空,门框上雕刻着从未见过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时而明亮如星辰,时而黯淡如深渊。两扇门扉微微敞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从缝隙中透出柔和的、乳白色的光芒。那光芒所及之处,混乱的规则被抚平,扭曲的时空被矫正,狂暴的乱流也温顺如绵羊,仿佛这扇门是混乱海洋中唯一的秩序孤岛。
“秩序之光……这里怎么会有如此纯粹的秩序之光?”星璇阁主勉强睁开眼,震惊地望向青铜巨门。她是星陨阁主,对上古秘辛了解最深,“传说在无序之地最深处,有一扇‘归墟之门’,门后是万物的终结之地,也是一切的起源之地。可那只是最古老的典籍中语焉不详的记载,从未有人证实……”
仿佛在印证她的话,李青紫府中的混沌幼苗突然停止了摇曳。两片叶子同时指向青铜巨门,传递出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强烈的渴望中混杂着一丝本能的畏惧,亲近中带着警惕。而身后那缕追来的混沌气流,也在废墟之城边缘停下,重新化作混沌小人的模样。它站在废墟边缘,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青铜巨门,又看看李青,模糊的小脸上露出人性化的犹豫表情,似乎在权衡要不要靠近。
就在这时,青铜巨门那道缝隙中,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朴素灰袍的老者,鹤发童颜,面容慈和,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仿佛随手从路边捡来的木杖。他看起来普通得就像山野间随处可见的樵夫,可在无序之地这般绝境中行走自如,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更诡异的是,老者所过之处,混乱的法则自动平复,狂暴的时空乱流温顺地绕行,仿佛他是这无序世界中唯一的“秩序”本身。
老者缓步走到陨石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重伤的众人,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一瞬,最后落在李青身上。当他的视线落在李青紫府位置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那异色中有恍然,有叹息,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活物穿过无序风暴,来到归墟之门了。”老者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沧桑,“老夫是此门的守门人,你们可以叫我……归墟老人。”
“守门人?”清微道君强撑着重伤之体,警惕地看着他,量天尺虽毁,但推演的本能仍在疯狂示警——这老者看似平和,却给他一种深不见底、如同面对无尽深渊的恐怖感,“归墟之门后是什么?你在此守什么?”
归墟老人笑了笑,用木杖指了指青铜巨门:“门后,是你们来的地方,也是你们将去的地方。是起点,也是终点。”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如星空,“至于守什么……”他看向李青,缓缓道,“守一个承诺,等一个人,或者说,等一枚……种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青身上,这次不再掩饰:“年轻人,你紫府中那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李青心中一紧。混沌幼苗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现在力量的源泉。但眼前的老者深不可测,能在无序之地建立秩序领域,其实力恐怕远超想象。更重要的是,混沌幼苗对老者似乎并无敌意,反而传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仿佛游子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就在李青犹豫时,废墟边缘的混沌小人突然动了。它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化作一道灰蒙蒙的流光扑向李青,想要融入他体内。但在距离李青还有三尺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轻轻弹开——那是归墟老人随手布下的秩序结界,看似薄弱,却坚不可摧。
混沌小人被弹开,在废墟中滚了几圈才停下。它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挥舞着小手,周身混沌气流涌动,试图冲破结界,但在绝对的秩序面前毫无作用。它委屈巴巴地看向李青,又警惕地盯着归墟老人,发出“呜啊”的模糊意念,像是在告状,又像是在警告。
归墟老人看向混沌小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深深的忧虑:“果然……那颗种子还是发芽了。比太初预计的,早了整整三千劫。”
“前辈认识太初道尊?也知道它的来历?”李青忍不住追问,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太初道尊兵解前的布局,混沌古神的降临,混沌之子的诞生,归墟之门,守门老人……这一切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串联。
“何止认识。”归墟老人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无尽的混乱虚空,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当年太初那小子兵解前,曾来此与我下了三天三夜的棋。他棋艺很臭,输了老夫三子,便答应我三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若将来有身怀混沌道种、又引动了‘那东西’的人到此,让老夫务必……”
他的话突然顿住,猛地抬头看向青铜巨门,慈和的面容骤然变得凝重无比。
门缝中透出的乳白色秩序之光,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那光芒开始明灭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疯狂撞击巨门,每一次撞击,都让整座废墟之城震颤,让周围刚刚平复的时空乱流再次激荡。
归墟老人脸色骤变,手中歪扭的木杖重重顿地:“它感应到了!该死,怎么会这么快!”
他再也顾不上李青,转身面向青铜巨门,佝偻的身躯骤然挺直,一股浩瀚如星海、古老如洪荒的气息冲天而起。木杖顶端迸发出亿万道秩序符文,如锁链般缠向巨门,试图稳定那明灭不定的光芒。但符文锁链一接触巨门,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根崩断,化作光点消散。
“听着!”归墟老人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焦急,甚至有一丝……恐慌?“门后的东西被你们身上的混沌气息惊醒了!我以秩序之力镇压此门已久,但它苏醒的速度超出了预计!我最多能再镇压它三十息!三十息内,你们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刘镇东强撑着站起,将璇玑仙子护在身后,急声问道。
归墟老人语速极快,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一,我以残余秩序之力,强行撕开一条通道,送你们离开无序之地,返回你们来的世界。但你们身上已沾染混沌气息,尤其是你,”他看了一眼李青,“你紫府中的东西和那个小东西,会成为最明亮的灯塔。门后的存在迟早会循着气息找到你们,届时不仅你们必死无疑,诸天万界都可能因你们而遭劫!”
“二,推开这扇门,进入归墟深处。那里是唯一能隔绝一切感应、连混沌古神都难以窥探的地方。但门后是比这无序之地更可怕的‘原初混沌’,那是万物诞生之前、一切法则未定之时的混沌状态。进入者,十死无生!即便侥幸存活,也可能永远迷失其中,无法归来!”
“三……”归墟老人艰难地吐出第三个选项,握杖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将你紫府中的混沌道种,还有那个小东西,交给我。由我带入归墟最深处,以秩序之力永久封印。这是最稳妥、对苍生最负责的办法。但代价是,你将失去所有力量,道基尽毁,重新沦为凡人,寿元不过百载。而那个小东西,将被永世镇压。”
三十息。
三个选择,每一个都通向未知的绝境,每一个都沉重得让人窒息。
李青的目光扫过身边重伤的同伴——气息奄奄的清微道君,道基崩裂的守拙老人,濒临消散的璇玑仙子,昏迷不醒的刘镇东和楚娃,道心受损的明幽道人,还有远处那个虽然警惕却对他流露依赖的混沌小人。他想起太初道尊兵解前那声叹息,想起混沌古神那冰冷的注视,想起北冥海上战死的同道,想起这一路走来无数的牺牲与坚持。
“我选……”他开口,声音在混乱的时空中却异常清晰坚定。
然而,异变再起!
青铜巨门后的撞击突然加剧,整扇千丈巨门剧烈震动,门框上那些有生命的符文发出刺耳的尖鸣,仿佛在哀嚎。门缝中,一只覆盖着灰色鳞片、指甲漆黑如墨、大如山岳的巨爪,缓缓探了出来!巨爪所过之处,秩序之光如冰雪消融,门缝被强行撑开,一股比混沌古神更加古老、更加混沌、更加“无序”的恐怖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出!
归墟老人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秩序符文疯狂闪烁,却阻挡不住巨爪的探出。他回头看向李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来不及了……它要出来了……原初的混沌魔神……比古神更古老的存在……”
巨爪完全伸出,接着是第二只爪子,扒住门缝,缓缓将门缝撕大。门后,一双仿佛由无数旋转的混沌旋涡构成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透过门缝,冷冷地“看向”了门外这群渺小的生灵。
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时空凝固,法则崩解,连“存在”本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