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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今目光一凛,迅速扫向身旁一直沉默如山的张鑫华,只见后者微微颔首,得到确认后对孙成宗低声道:“老前辈,可否请您移步?有个人,您可以见见。”

“见谁?”

“到了地方您就知晓了。”

一路上孙成宗提及许世荣、许世杰两兄弟时,言辞间满是唏嘘:“哎,当真是造化弄人,这兄弟二人若是小时候有父母管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叹惋不已啊。”

老人到底从老友那里知悉了许家兄弟多少事情,方如今也不便再问。

“老前辈,不知这兄弟俩近些年可有回过故里?”方如今问。

许成宗叹了口气,缓缓道来:“许世杰啊,倒是心心念念着家乡,回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送钱送物,从不吝啬。可族人们呢,表面上笑脸相迎,收了东西,背地里却对他指指点点,骂声不断。至于他大哥许世荣,自从那年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许成宗的话语突然一转,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困惑与急切:“小长官,你之前提及的德厚公水下坟茔之事,老朽至今还是一头雾水啊!”

方如今闻言,神色微凝,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轻轻拍了拍许成宗的手背,安慰道:“老前辈莫急,此事错综复杂,非一言可尽。待我们见到那人,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到时候,我定会为您解释得明明白白。”

“也罢,也罢,”许成宗轻叹一声,眼神中虽有不甘,却也透露出几分释然,“那老朽就先不问这许多了,一切待见到那人再说吧。”

说完,他靠回座椅,闭目养神。

带着许成宗前来,要见的人正是许世杰。

方如今引领着许成宗,步入房间。

房内,许世杰正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许世杰虽然是个将死之人,但方如今并未减少他的待遇,该有的都有。

听到脚步声,许世杰猛然回头,目光瞬间就落在了许成宗的脸上。

“三爷!”随着这一声呼喊,许世杰双腿一曲,扑通跪倒在许成宗面前,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您……您怎么来了?”

许成宗身形一震,目光落在许世杰脸上,神情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多年前,双手微微颤抖,嘴唇翕动,却一时语塞:“你……你是……”

“三爷,是我,世杰啊!”许世杰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泪光闪烁。

许成宗闻言,紧走几步,身子前倾,仔细端详着许世杰的面容,每一处细节都仿佛在唤醒他深埋的记忆。

终于,他确认了眼前之人,泪水瞬间决堤,沿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你……你是……世杰……”

“是我,是我,世杰!三爷,您怎么来了?”

许成宗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紧紧抓着许世杰的手臂,声音颤抖着重复道:“真的是你!世杰!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许世杰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再言语,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

许成宗本想拉他起身,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许世杰的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仿佛是在安抚一个久别重逢的孩子。

待两人的情绪都稍稍平复,许成宗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释然:“世杰啊,你可知,为了打听到你们兄弟二人的消息,我几乎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贴了多少老脸去求人。但这一切,在看到你的这一刻,都值了。”

许世杰听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深深的感激,他紧紧握住许成宗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三爷,让您如此费心,世杰真是……真是不孝至极。”

许成宗轻轻摇头,打断了许世杰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但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淡然接受:“没有什么孝不孝的,孩子。是我们这些老人没能护好你们。当年你爹的事情,唉……若是能早日查清楚,弄个水落石出,你们兄弟二人也不必承受那么多的苦难。”

提到大哥许世荣,许世杰的情绪再次崩溃,泪水无声地滑落:“三爷……我大哥他……他已经不在了……”

许成宗闻言,眼神一黯,轻叹一口气:“你大哥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命数。但好在,老天终究还是长眼的,让我们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两人相视无言,只有泪水在默默地流淌。

祖孙二人相见,情感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方如今则选择了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干预。

然而,就在这时,许成宗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铁青,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被瞬间打破。

他猛地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许世杰的脸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许世杰捂着瞬间火辣辣的脸颊,惊愕与不解交织在他的眼中,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许成宗,声音颤抖地问道:“三爷,您……您这是做什么?您怎么打我?”

许成宗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失望,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乱颤,干涩的嗓音却如同雷鸣般在许世杰的耳边炸响。

“打你?打你都是轻的!我们许家世代清白,忠孝传家,何时出过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你竟然认贼作父,投靠了那些小鬼子,昧着良心给他们做事,你把我们许家先人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许世杰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试图解释,但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成宗的目光如炬,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没有给许世杰任何辩解的机会,声音低沉而有力,继续痛斥道:“你可知,咱们许氏一族,本就根深叶茂于台州府那片土地上。明朝时期,倭寇肆虐,无数族人惨死于他们那冰冷的东洋刀下,鲜血染红了那片土地。”

“但许家儿女,何曾有过屈服?有人挺身而出,不甘受辱,他们拿起刀枪,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反抗的道路。后来,他们被编入了威名赫赫的戚家军,跟随大帅南征北战,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

“俞龙戚虎,杀贼如土,这是何等的英勇与豪迈!你可曾听说过这段历史?”

“舟山曾经是被倭寇盘踞的土地,特别是舟山之西的岑港,地势险要,山径崎岖,岙口众多,易守难攻。倭寇凭借地势,居高临下,据险死守,企图将那片土地永远据为己有。”

“然而,我许氏族人何曾畏惧?他们奋勇当先,勇往直前,那一战,共计有三十名青壮男儿战死沙场,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那片土地,也铸就了许家的辉煌与荣耀。”

“其余族人则跟随大帅,自沈家门乘胜追击,直捣倭寇其巢,最获岑港之役大捷,全驱豺虎投荒。”

“之后,许家儿女又跟随大帅,相继歼灭台州、福建一带的倭寇,捣毁了他们的据点六十余营,斩首无数,又在福清斩杀倭寇两百余人,闽广一带的倭寇几乎被杀得片甲不留。”

“可是,你知道吗?最后归来的族人,十不足三!我许家与东洋人之间,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仇!这份仇恨,永远铭刻在每一个许家人的心中,永远无法忘怀!”

说到这里,许成宗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而哽咽。

许成宗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许世杰的心上,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愧对家族,愧对先人。

“三爷,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啊!”许世杰终于哭喊出声,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些年,我和大哥四处逃难,生活无以为继。日本人找到了我,许诺给我荣华富贵,只要我为他们做事。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

“住口!”许成宗怒喝一声,打断了许世杰的话,“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不能成为你背叛家族、背叛国家的理由!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让多少族人蒙羞,让多少先人的英名受损?你简直是我们许家的耻辱!”

许成宗越说越激动,他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许世杰的身上。

然而,在痛斥之余,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无论自己如何愤怒,都无法改变许世杰已经犯下的错误。

“世杰啊,世杰,”许成宗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哀伤,“你可知错?你可知你这一错,错得有多离谱?你不仅背叛了家族,更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和灵魂。你让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将来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如何去面对那些因抵抗日本人而牺牲的族人?”

许世杰再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罢了,大错铸成,无法挽回!”

许成宗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叹息与无奈,仿佛是在为许世杰的错误,也是在为整个许家的命运而哀叹。

“其实我知道,这是咱们爷儿俩见的最后一面了。”说到这里,许成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但很快又被坚定所取代,“我希望你在最后,能够幡然悔悟,略微弥补一下吧!至少,不要让咱们许家的后人知道你曾经后悔过,并因此而努力过。”

许世杰闻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与悲痛,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仿佛要以此来抑制内心的颤抖。

“三爷,我知错了,知错了……”

方如今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气氛已烘托得恰到好处,便适时地走上前,轻声提醒道:“老人家,咱们此刻该言归正传,谈谈正事儿了。”

许成宗闻言,连忙收敛起心中的情绪,点头道:“对,对,说正事要紧!你看我这老糊涂,一激动起来,竟把最重要的正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小长官,真是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说着,他微微欠身,向方如今致以歉意。

方如今则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许成宗的眼神在许世杰和方如今之间来回游走,他沉吟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小长官,你的意思是,世杰知道德厚公的万年吉地所在?”

方如今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应该知道。老人家不妨直接问他。”

许成宗闻言,眉头紧锁,他看向许世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当即询问他是否知道德厚公水下的埋骨之地。

许世杰初时一脸茫然,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然而,当许成宗开始详细叙述那座坟茔的建造过程,以及它与许氏先祖的深厚渊源时,许世杰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三爷,你是说……那水下的古墓,竟然是咱们许氏先祖的陵寝?”

许世杰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

许成宗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正是如此。德厚公,乃是我们许氏一族的重要先祖。”

许世杰闻言,身形一震,仿佛被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呆滞起来。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难道……难道……大哥从……从水下取走的……是……是……”

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许成宗心中焦急万分。他一把抓住许世杰的衣襟,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大哥从水下取走的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不要吞吞吐吐的,快说!”

许世杰被许成宗这一抓,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开口:“大哥……大哥从水下取走的,是一个密封好的陶罐和箱子,至于里面装的什么,我也不曾知晓。”

“陶罐?”许成宗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并不关心箱子,“陶罐上可曾有什么明显的标记?”

许世杰低下头,声音低沉而颤抖:“那玉佩上……刻有一个‘德’字!”

许成宗闻言,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没有栽倒在地。

幸好方如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德字……”许成宗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愤,“那果然是先祖的遗物,是德厚公的遗物……世杰,你大哥他……他怎么能这样!”

“你们兄弟俩,真是我们许家的耻辱!不仅投靠日本人当卖国贼,还盗取先祖遗物!你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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