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下，施元音郁郁的将毛笔放回笔架，朝还在研墨的春喜摆摆手，道：“不写了。”
说完，她轻轻把窗开了一线，看向外面，只见庭院里的芍药迎春开得正好。
“姑娘是在惦记正堂吗？”春喜问。
施元音敛眸，低声道：“我本以为读书之人最为明理，可作为一方学事司的二爷，却能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
春喜抿了抿唇，压着嗓子道：“姑娘，昨日奴婢听说一件事，是关于这位二爷的，据说就在二爷远离上京赴江州任职之前，王府还出了一件丧事。”
“谁的丧事？”
“主母和主君的嫡长女，当年大姑娘意外溺毙时还只有十二岁呢，那时府中都传这两件事有关联，但这么多年也没个确定。姑娘可还记得那日二爷回府，全家都出去迎接了，唯独主母缺席，奴婢觉着这两件事八成是真有关系。”
施元音眉心一蹙，道：“无风不起浪。”
“姑娘说的是。”春喜迟疑片刻，看着窗外道，“这估摸着也有半个时辰了吧，姑娘可需奴婢去正堂那边瞧瞧？”
施元音垂眸犹豫一瞬，款款起身道：“不必了，外祖母不想丑事外扬。”
“……是。那咱们这是去哪？”
“去厨房熬碗安神汤药，不然外祖母怕是要为了二爷的事整宿整宿睡不着了。”
春喜眉目一展，道：“姑娘聪慧。”
东偏院到厨房要经过正堂。
庭院里依旧没有女使，安静的有些异常。施元音小心翼翼地踏上回廊木阶，忽听正屋那边传来动静。
她转身望去，是柳氏姐妹和福嬷嬷
瞧柳氏姐妹偷偷窃笑，如释重负的模样，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春喜看得眉头一蹙，低声啐道：“这柳姑娘瞧着不过十七八岁，二爷怎么说都已近四十，她怎好意思找个同父亲一般大的夫君。”
话落，她回头就对上施元音沉暗下去的眼神，立刻反思道：“姑娘，奴婢管不住嘴，不该又在外议论主人家的事。”
施元音淡淡道：“你刚刚说的话有错。”
“……啊？”春喜愣了愣。
“一个妾室是没有夫君的，说好听点叫东家，说不好听的那就是找个主人罢了，更何况她现在连个妾室都不算。”施元音轻飘飘地说着最讥讽人的话。
春喜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姑娘自主母去世后对妾室二字最为敏感。她垂首道：“是，奴婢说错话了。”
“走吧，这天色瞧着渐晚了。”施元音继续朝厨房走去。
正堂只剩下谢家人在。
众人默不作声的各坐一席。
就在刚才，谢老太太承诺给柳氏姐妹两座田庄，是用来封口的，在孩子没落地之前，不可将怀孕之事泄露出去。至于旧账，事关王府颜面名声，自然是点到为止，没有拿出来深究。
少顷，谢老太太吐了一口气，颓然道：“我老婆子老了，许多事也操心不得。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这柳氏怀的到底是谢家骨肉，日后在南院你们也多担待些，等柳氏把这孩子生下，再决定柳氏去留吧。”
崔氏没应，一肚子邪火的闷坐了片刻，忽的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屋外去。
众人见她如此失态，倒没说什么。
谢只随即也起身准备离去，谢铮则不悦：“去哪啊，夫子教的那些礼仪都学哪去了，长辈还坐在这，你一言不发的就想离开了？”
谢只有反骨，又对屋内某些人有怨念，此刻越是强迫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对着干。
只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又不蠢，继续留在这等你们批评，还不如去红园听听曲来得快活。”
“你……逆子!”谢铮则气不打一处来。
天色渐晚，寿安斋正堂的灯依旧明亮。
施元音端着一碗安神汤进屋，就见谢老太太盘坐在胡床上，闭目捻着佛珠，福嬷嬷恭立在侧。
“元音姑娘怎么了啦？”福嬷嬷出声。
施元音将汤碗放在案几上，莞尔道：“我熬了安神汤，特盛了一碗来给外祖母。”
谢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比起以往的神采奕奕，此刻显得十分疲惫：“元音丫头有心了，今日让你看笑话了吧。”
施元音抿了抿唇，轻声道：“怎会呢外祖母，世人皆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怕是王府应该也有不少糟心事，今日之事我只心疼外祖母，外祖母对我好，我要是觉得是笑话，那可真是没良心了。”
闻言，谢老太太思绪万千，抬眼看着身前的少女，心里涌起阵阵酸涩，她忍不住伸手把少女拉到身侧坐下，叹道：“好孩子，你真是好孩子。”
施元音垂眸，下意识去躲谢老太太真挚的眼神，在深宅的那两年她早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时候说出口的话有几分真，她自己都不知道。
唯一不假的，是她确实心疼谢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要操心儿子的烂账，但她同时也觉得谢老太太是个糊涂人，崔氏为了南院付出这么多年，但凡是当自家人疼，也不会让柳氏进王府大门。
“……外祖母，您真打算让柳氏进门吗？”施元音小心翼翼地试探。
谢老太太皱了皱眉，缓缓向隐囊靠去，微微阖上眼睛，哀愁道：“虽然柳氏与你二舅父的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但柳氏怀了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那二舅母呢？”施元音黛眉微蹙。
沉默了须臾，谢老太太睁开眼，慢慢道：“你二舅母那人最是心软，这事她受了不少委屈，日后只有好好弥补了。”
施元音一下红了眼眶，垂眸不言。
当年她母亲被逼着迎丘氏进门时，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所谓的弥补，不过是说给良心亏欠之人的安慰之词。
她很快收起情绪，再抬眸时脸上已无过多的伤感，“时候不早了，外祖母好好歇息吧。”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道：“你也早点回屋睡吧，明日还得去听学呢。”
施元音应下，行了个辞礼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