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湲儿这些年客居在外，看来学会的东西倒是不少。”延陵楦也有些讶然，不过也并没有多想，毕竟钟离湲这些年一直身在异乡，况且还在钱塘住过一段日子，身边又跟着一个自小生在南涴国的婢女，也许当初钟离湲还在北越国时，身边就有懂吴语的人吧，学着学着也就会了。
为避免让人察觉到异常，钟离湲顺着延陵楦的话点头，对两人同时回应道：“居住之地多了，许是耳濡目染的结果吧。其实还是如你当初知晓的那般，我来自君都。”
“少主，这位大娘是？”雀儿用目光指指郑孟心，怀着尝试性的心态简略问了句，她早在门口时就瞧见了这个多出来的陌生妇人。
对于郑孟心的来历，钟离湲当初从带着郑孟心上路起就想好了说辞，既然如今雀儿率先开口问了，于是钟离湲应道：“是我请来帮忙打理生意的帮手，郑孟心。之前在钱塘城内经营一家香料铺。”
这话明面上虽是在回应雀儿，但实则是解释给延陵楦听。
郑孟心正揉搓着自己那双靠近炭盆的手，她无需钟离湲递眼色，立马了然，紧跟着钟离湲的意思附和道：“对对对，我之前一直在钱塘做香料生意。”
“打理生意？”延陵楦刚拿住茶匙，抬手的动作却微顿在了案几上，他看向钟离湲时，神色中不禁流露出一层薄薄的疑惑。他记得之前从未听钟离湲提起过她还有生意需要打理，而这么久也未听陆景行提起过，如今平白生出，不免让他觉得讶然。
钟离湲略略点头：“对，我打算做个生意。”
“好端端怎想着做生意？湲儿可是缺银钱花了？楦哥哥给你就是。”原来是刚打算做生意，并非之前便有的生意。延陵楦只当钟离湲客居在陆府，平日里不好开口向府里要银钱，因此才决定以做生意的方式来赚取。
延陵楦想到这个原由，不经意间，心头隐隐溢散开一缕酸涩。他收回拿茶匙的手，不待其他人开口，继续道：“我如今人虽不在君都，但对于你的吃穿用度以及银钱，还是供得起的。
至于做生意，我虽不了解，但也知生意想要做成绝非易事。既劳神受累，你又从未接触过，届时定会遇上许多阻碍，即使有景行相帮，吃苦受罪也定是在所难免的。况且，对于此事，沐弟也断不会同意你在外抛头露面，他定是不忍看到你吃苦，又自降了身份。还有父亲，会难过自责的。”
“楦哥哥多虑了，我在陆府不缺吃穿用度，也不缺银钱。但那些都是景行所给，终究不是我依靠自己双手所得，我之所以想要做生意，仅仅是想自食其力而已。至于三哥，我自会说服他。有心姨在，抛头露面的事也不用我去做，我只做那幕后人。”钟离湲解释得平淡。
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钟离湲能看到落在里面的点点灯火，同时也看到了融在灯火中的动容。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她仅仅是想做个生意而已，平平常常，又并非什么大事。恍然间，她不禁猜疑到他的异样情绪似乎并非因她说要做生意而起，为此，她心中也油然生出了疑问，她与延陵家族到底是何关系？
为何在她所熟悉的几个皇子里，包括皇上在内，他们对她都不同一般？若是说延陵楦是因为她姐姐才如此待她，那大皇子帮她又该做何解释？他们口口声声说她是皇上最在意之人，这又做何解释？
两人在须臾的对视后，钟离湲略略垂下了目光。而郑孟心同样瞧见了延陵楦脸上所流露出的异样情绪，她兀自眨了两下眼，转而对延陵楦闲适笑道：“公子不必多虑，有我在，又怎会让凌姑娘自降了身份，抛头露面之事我来做就好。”
“延兄，既然是小潺所想，我便赞同，况且有我陆府在，这点小事还出不了问题，你放心就是。”陆景行看到瓯中水开，蒸汽袅袅飘升，而延陵楦放下茶匙后就迟迟未再动，他不急不缓将熟茶的事接了过去，话语始终平和自然，“小潺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说。”
“我确实有个忙需要你相帮，户籍。我需要帮心姨重新办个平民户籍，并且打算让雀儿脱去奴籍，之后方便以雀儿的名义购置地产商铺。雀儿户籍在钱塘，这个倒是简单，我亲自写封信回去就行，将其迁至徽州。主要还是心姨的户籍，我不好亲自去官府。”钟离湲想想，自己碍于身份，这件事还只能让陆府出面去解决，而当初她自己的户籍也多亏了陆府。
对于陆府这样的世家来说，想要去官府替人解决个庶人户籍问题，也就是个跑跑腿的事。陆景行显得平淡，点头道：“这容易，明日便吩咐人去办。”
“那就多谢陆府主与凌姑娘了。”郑孟心的这声谢异常真挚，她没料到钟离湲这才回到徽州便提起了她的户籍问题，原来钟离湲不仅言而有信，竟然还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她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平民百姓、即将就能够堂堂正正生活了，内地里不免有些激动。
寒风穿过门缝，丝丝缕缕游荡在空气中，撩动起一排排灯火微闪，几人的身上皆被覆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晕。钟离湲眸光落在陆景行那摆放茶具的手上，心中的疑惑虽未消退，但不知不觉生出了几许安宁。
钟离湲感觉自己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向延陵楦问些事，即使延陵楦选择不答，那对她来说也无关紧要，最主要是让延陵楦主动岔开话题，不再劝她放弃做生意。而若是他选择回答，那么对她来说也算是意外收获。
钟离湲想到这些，趁郑孟心道谢，她顺势淡淡回应道：“嗯，这一路上车马颠簸，我让雀儿先带你回房，待用过晚膳便好好休息吧。这几日养精蓄锐，之后会很忙碌。”
在郑孟心道谢之时，雀儿却发了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愣了许久，直到钟离湲一语落下，才忍不住惊呼出声：“少主？你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我也与紫笛姑娘一般了？”
兴奋之中，雀儿似乎连话都说不通畅了，她可从未奢求过自己能够像紫笛一样做个普通平民女子，甚至想都没想过。当然，她有时也会羡慕，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固化的阶级似乎如同一层乌黑的罗缎般，从一开始便罩在了她的心上，罗缎内阻劫的是她的憧憬奢望。
虽然自从跟了钟离湲之后，雀儿能感觉到钟离湲甚至整个陆府的人，都从未将她当作过奴仆对待，可毕竟奴仆的这层身份还写在户籍上，奴籍的脱与不脱对她的意义还是不同的。
“别急着欣喜，我有要求。回府之后，我会为你安排夫子学识文断字，读书，若学不好便等着受罚。”钟离湲这话虽说得严厉了些，不过也情不自禁舒展开了唇角，并用目光略略指了下郑孟心，“先带这位大娘去休息吧。”
“啊？”雀儿忍不住将双眸猛地一睁，愣了愣才又垂下眼帘，张圆嘴应道，“哦，雀儿定努力学。不过说起来，奴婢跟了少主这样久，少主可从未罚过奴婢呢，不怕，嘻嘻。大娘，请跟我来吧。”
其实对于雀儿来说，只要是她家少主吩咐她的事，即使她家少主没说过要为她脱奴籍，她也会尽力去完成。况且，她清楚，让她学识文断字也是为她好，只不过她感觉读书识字过于艰辛了而已。
此时雀儿满脸皆是喜悦，郑孟心看到雀儿主动帮自己拿起了一旁的行囊与披风，也随即起了身，只不过在临走之时，她向钟离湲深深作了个揖：“承蒙凌姑娘如此器重，我定不负凌姑娘所望。”
郑孟心也确实感到劳累，这几日长途跋涉，舟车劳累不说，中途又受惊吓，可以算是身心俱疲，她原本就想早些回房休息，如今听钟离湲主动提起，她乐意之至。
雀儿带郑孟心出去后，随着房门被关上，屋内一时竟安静了下来，外面传来的呼啸风声显得强劲。延陵楦原本还想再劝一劝钟离湲，想让她打消做生意的想法，不过看那妇人对钟离湲的举止言谈，她们似乎已是下定了做生意的决心。
如此一来，倒让延陵楦失去了劝说的言辞。不过他转念稍一沉思，似乎又想明白了，既然钟离湲如今产生了做生意的兴致，只要她能在这件事上获得快乐，那么他满足她这个意愿又有何妨呢？即使她在他父皇面前说想要开一家商铺，只怕他父皇也会无条件准允，他们堂堂延陵家难道还赔不起这点小钱不成？
丝丝寒风若有似无地拂动着延陵楦的肩后发梢，几人周身茶雾袅娜，延陵楦温温和和说道：“做生意需要本金，湲儿需要多少，尽管与楦哥哥说便是，此事还是不要告诉沐弟为妥。若是不够，我有信物在身，也可随时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