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制度，十里一亭。亭者，停也。
“亭”主要负责治安，属于最基层的治安单位，大概相当于后世的派出所。
不过“亭”还有邮递和驿站等业务，另外还有指路的功能，所以大多建立在路口交通便利之处。
离着很远就能看到亭舍中有一根望柱高高耸立。这是亭舍的标志，它给人们指明了亭舍的具体位置。
这根望柱虽然看起来有点像西方的十字架，不过两者之间确实没有关系。
它是中国本土的上古遗制，名字叫做“华表”，上古时也称“桓表”，简单点说，就是上古时的一种图腾柱。
华表曾经还有给过路行人留言的作用，类似于“意见箱”，不过到了现在，只剩下了装饰和指路作用。
后世遗存华表中最为着名的，就是天安门广场前后那两对汉白玉华表。
至于眼前亭舍中的这根华表，只是用一般树木制成，主要用来给行人指路，功能有点类似灯塔。
因为需要接待过往官吏，并给远行百姓提供住宿，所以亭舍还有招待所的功能，内部空间占地颇大。
此时亭舍中同样万籁俱寂，没有一点人气，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晁盖挥了挥手，刘唐随即一脚踹开大门，手执盾牌率先冲了进去。其他人随后也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刚一进门，就是一个小院，远处看到的华表正竖立在此处。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华表上高高吊起的一具死尸。
死尸随着开门引起的穿堂风，在空中微微晃动，看起来甚是诡异。
看对方装扮，赫然竟是此地亭长。
显而易见，凶手不仅狠辣，而且还极为嚣张！
如果在后世语言来说，这就是对政府和人类的公然蔑视和挑战。
晁盖看着死尸沉默了片刻，然后怒声令下：
“搜！”
随着搜查深入，发现了不少打斗痕迹。另外还有几具面目模糊、支离破碎的尸首，看样子死前还经历了不少折磨。
还没等搜查结束，突然亭舍外传来一阵人仰马嘶的喧闹声，显然是有队伍正在快速突近。
“不好，是陷阱！”
阮小二悚然惊呼一声。
“无妨，戒备！”
晁盖扭了扭脖子，慢慢抽出他那根“狼牙霸王殳”。
平时苦练起了作用，虽然事起仓促，但众人并没有慌乱。他们只是迅速熄灭火把，然后在小院中成战斗队形展开。
大门轰然一声被撞开，一群人肆无忌惮冲了进来。
眼见来者不善，晁盖来不及盘问，只能直接提枪厮杀。
枪风酷烈，迅猛如雷。
晁盖当先一枪，迅速刺死了对方领头的军官。鲜血顺着枪尖，慢慢染红了枪尾的狼牙铁锤。
晁盖没有停留，猛烈甩动霸王殳，继续向着左右顺势锤击。
连续两声巨响，又有两个士兵被他用狼牙铁锤砸中。这两人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显然是活不成了。
一连杀了三人，行动非常顺利，但晁盖却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这些人比他想象中弱了很多，并没有那么难以对付。
从对方表现上，晁盖甚至没感觉到有什么陷阱，反倒像是对方误打误撞，中了自己等人的埋伏。
“停，留活口！”
意识到情况不对，晁盖赶紧下令。
可惜他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
这些水浒兄弟们本来就是一群杀星，如今苦练了这么久，早就被憋得差点发疯。
如今机会难得，他们这些粗人根本不管那么多，犹如猛虎下山一般，迅速将对方杀了个精光。
看到晁盖瞪过来的眼神，刘唐摸摸后脑勺，一脸讪笑道：“大兄，真怪不得俺们，哪知这些贼厮如此不耐杀！”
吴用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紧皱眉头仔细查探地上的尸首。
人数不多，一共只有十来具，的确不像苦心积虑设置的陷阱。
“是张邈的人。”吴用确定下来，向晁盖汇报道，“有可能是在逃命！”
“杀错了人？”
晁盖拍拍脑门，懊恼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倒也算不上！”
吴用从尸首中掏出一袋袋金银首饰，上面还沾染着不少暗黑色的血迹。
吴用指给大家看了看，然后漠然道，“杀了也就杀了！这些人就算不是凶手，也差不多一丘之貉，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晁盖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吴用这个理由不是很靠谱，不过却也没有反驳。
说好的“替天行道”！
如果开门第一单就搞砸了，肯定会让大伙士气受到严重打击。以后再打这个旗号，估计心里都会有些别扭。
这件事情虽然看起来不大起眼，其实非常关键。
既然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那么如果打得好，就会给这支军队建设指明方向，带来一种信念和标签。
相反处理不好，甚至会把水浒兄弟们的军魂都给搞丢了。
最后到底是建立一支“替天行道”的仁义之师，还是仅仅满足于曹操那种“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禽兽之军？
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将极大地影响梁山军团的后续发展。
晁盖拿过金银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慢慢擦干了上面的血迹，随即闷声道：“顺着这群人来路去看看，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说开始仅仅只是路见不平，那么此时为了梁山军魂着想，晁盖就算捅破天，也要把这件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
随着晁盖等人快速远去，亭舍对面的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此人身材高大壮硕，手提利斧，眼神中仿佛有着无穷的杀意。
他在亭舍内转了一圈，然后转身而出，盯着晁盖等人背影恨声道：
“杀，杀，杀！我要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杀得干干净净！”
晁盖等人顺着足迹，沿着濮水往东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
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座庄园，里面传来明显的厮杀声。
这个庄园应该是当地豪强所建，占地面积虽然不如刚才那个里聚广阔，但却修建得更为坚固，里面望楼、角楼一应俱全。
可惜就算如此周密，此地依然没能逃脱这场浩劫。
庄园被攻破，里面杀声震天。
“终于追上了！”
看到这惨烈的战场，众人不惊反喜，心中不约而同吐出了一口长气。
虽然吴用说那些人也是一丘之貉，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真要追查真凶的话，刚才的确是杀错了人。
张邈的部下大多都是陈留本地人，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可以理解，但绝对不会对自家乡党进行这种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这也是吴用断定凶手另有其人的主要原因。
“秀才跟紧我，注意保护自己。小二带另外一队，与我分进合击。不管这些凶徒是哪方人马，咱们今天一个都不许放过，务必斩尽杀绝！”
晁盖一个一个看向诸位兄弟，眼神森然。
“喏！”
众人眼中冒出残忍的血光，齐声应令。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仗，就是赎罪之战。
不把这些真正的凶手斩草除根，他们始终无法理直气壮，也没有资格从道义的角度去谴责别人。
晁盖手提“狼牙霸王殳”，率先冲入了庄园之内。
此时屠杀已经接近尾声，施暴者正在兴高采烈地争夺胜利的果实。
连续斩杀几人之后，晁盖听得背后吴用提醒。
“大兄，是豫州儿！怪不得！”
“豫州儿？”
晁盖一边继续追杀，一边默念这个名词。
等他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在这个交通并不便利的年代，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
所以在他们眼中，世界就那么大，只有同口音同家乡的乡党，才能算真正的自家人。
至于其他地方的人，大概就跟后世中国人看外国人的心态差不多。
所谓“视郡如国”，“视郡守如君”，其实已经很鲜明地描绘出了这种现象。
更何况，汉朝实行郡国并行制，除了郡县之外，此时是真有“国”这个行政概念的。
比如说这次前来会盟的就有陈国的国相许玚，以此时的标准，人家陈国还真就是一个单独的诸侯国。
至于说整个大汉朝，那属于“全天下”的概念，所以皇帝才会自称为天子。如果类比后世，差不多近似“全球”的意思。
既然都没看成自家人，所以不同地方的人相互屠杀起来，自然就把内战打成了国战，根本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兖州和豫州相邻，而且同处中原，历来都有“兖豫一家”的说法。
但就算如此，这两州之间的隔阂，仍然比想象中还要更深。
整个大汉朝，如果说这种极端的地域排外性稍有和缓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四方人才汇聚的京城。
想通这个问题后，晁盖也很无奈，但他并没有停手，反而更为凶猛。
无论如何，杀人者死！
对于如此灭绝人性的禽兽军，晁盖历来的原则是斩尽杀绝。
这是晁盖做人的底线。
在夜色掩护之下，晁盖等人的突袭，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豫州儿身处外州，干的是灭门绝户的勾当，虽然表面凶悍，实则犹如惊弓之鸟。
这一下变起仓促，所有人顿时炸了营，被打得溃不成军。
人都是盲从的，尤其是冷兵器时代，打仗靠的就是一股士气。一旦兵败如山倒，那就真是如同被满山赶的羊群，没了丝毫抵抗之力。
在这种昏暗光线的乱仗之中，晁盖的洪荒巨力起了极大的作用。对方稍有汇聚，就被晁盖连刺带砸，迅速瓦解于无形。
此时在这些豫州儿眼中，所向披靡的晁盖大概就是前来索命的冤魂。
“鬼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种恐惧感，愈发加快了对方的崩溃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