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咱家多少口人啊”
“三娃子，你们这是做啥子？”
“哎呦嬢嬢咧，有大老板看上咱这块地了，要买下来咧”
土生土长的俊后生，手里拿着打印好的单子，几个人一并，走在砖瓦，硼钢的矮房子里。走街串巷，挨个进屋询问住户的家庭情况。
刚下过雨的街道，满地泥泞，巷道错综交叉着，时不时还会有裸露在外的电线，被风吹到地上，或者墙上啪啪作响。
这里是江临市，也可以说不是江临市。
和一步之遥的现代化都市不同，这里没有完整的柏油路，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堆在屋外，用一个简易的蓬伞遮盖。
不到二十平的房子里是三口，甚至多口人的家，墙体破损，屋里上下铺交织着，即使是白天，里面也要开着灯。
从世纪酒店顶层向下俯瞰，整个区域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无序繁杂。
又像是建国初期，遮不蔽体的难民营....
所以严从进不来。
他并不了解这里，如果不是卫辽需要这块土地，他甚至这辈子都不会站在市政围墙的面前，可他不去，自会有人拼了命的去。
“按人头给钱，一天500工钱。”
即使下过雨，又是在冬天，可这里扬起的灰尘依旧让这个中年人有些皱眉，施施然拿出手帕，轻咳几声便顺势捂住了口鼻。
“诸位都是江临豪杰，这次卫总也是亲自下令，一定要这块地，为了尽快确定人数，所以希望大家尽可能借我一些人手。”
严从笑着和身旁几个同行的大哥闲聊。
于是三人一组，近百余人千恩万谢过大哥后，浩浩荡荡的走进了这里。
三天内想要买下土地，还是自己不熟的城市，严从有些怅然，不过也仅仅一瞬，作为职业经理人，又是多年身居高位的家臣，他自然是知道如何迅速发动人力。
而这一切，也不过是需要一点点钱财....
这个中年人知道，他可能没什么钱，但卫辽是真的有钱....
江临很穷....
没有山，没有地，没有粮仓，也没有名胜古迹，有本事的人都去了车程一个半小时的江州，会种地的人回到县里，所以江临很尴尬，因为平常人难得一次说买衣服。
嘴里说的都是“去江临干嘛，多走几步去省里不更好么。”
可怕的是，就连江临人自己都这么说....
而那些所谓的江临社会大哥们，他们土生土长在这里，说是开公司，却没大本事。
几个人全身家当算在一起，可能还没有连锁店启动资金多....
所以当严从询问市局喜好，并提出用钱来交易时。
尽管这些人各个嘴上说着“没必要”、“都是小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却都是难掩贪婪的模样。即使周鹏看了，也无助的用手捂住脸。
大哥们知道自己很穷，虽然兄弟众多，很多人还握着地产，物业，还有地下钱庄等等重要关节。
还是活的勉勉强强。
“市局不远处有个古玩字画店，里面有些字画还是不错的。”
“有家烟酒店啊，听说里面的烟和酒也都是极好的。”
头部跟在严从身后，极尽谄媚的用手指不远处，几个比较显眼的地方，空落落的门帘房，门口没有摆任何物件，只是门头的招牌还在，显示着店铺名儿。
中年人抬眼看过去，也明白是上面的灰色产业，当即笑着和身旁几人说进去看看。
于是在清仓了烟酒店里所有物品，古玩店里几个昂贵的字画后，市局门口便早早有了等候的人，一看到手里拿着字画的众人前来，便笑盈盈的抬步迎了上去。
“这不是王老板，李总，胡总么，怎么今儿个什么风，让几位都凑到一起了。”
年轻的职员戴着黑色眼镜，笑眼弯弯的眯成一条缝，几步走上前，很自然的站在众人一侧，先乐呵呵的和周鹏的朋友们打了招呼，这才安安静静的等他们先开口。
“张市在么，我们老哥几个是陪着老板来谈生意，正经买卖。”
“您这不是说笑了，咱江临还有不正经的买卖不成！”
小年轻笑笑，挥手摆出个请的姿势，顺势将众人迎进了市局大院。
严从出了钱，买空烟酒店花了大概200多万，里面不乏一些上等好酒，还有库房里不少成箱的烟，都被他大手一摆送了陪同过来的社会大哥。
而卫辽却不想再在学校里花钱，或者说，不想花愿望钱。
少年给自己倒了杯白水，神情淡然的翘着二郎腿，边吹走水上的热气，边慢悠悠的开口询问吕书记。
“文法学院如今还行？”
身为律师，新闻系学生，即便是个二流本科，却做着抹黑造谣的事情，卫辽没忘记让周鹏禁止招募文法毕业的学生，再优秀的也不要。
这一句下去，不仅是江临少有公司愿意接纳，就连江临顶级律所，君和都下了封杀令。
一度让江临理工这个学院差点崩系，还是吕书记亲自去了江州省，舔着脸去求了几家官方下属机构，这才堪堪有所好转。
卫辽这一问，等于是拿刀直插吕书记的肺管子。
差点没让这个饱经风霜的教育大家气到吐血。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说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饶是喜不形于色的书记，也不得不单手扶着办公桌，才勉强回到自己办公椅上坐稳。
“您看您，我想怎么样”
刚刚对面被气到的动作明显被他看了去。
“呵”
少年轻笑
“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大一学生，如今人不在校内，却被其他系的学生传了谣言，就因为对方家里有学校关系，所以就被偏袒，造谣的人逍遥法外，受伤的人却被学校书记叫来办公室兴师问罪。”
说完，他语气停顿，眯着眼轻蔑的看向吕书记。
“我不过是利用法律的手段为自己寻求庇护，怎么，书记是觉得我过分了？”
“还是觉得我不配上这所学校了！”
气啊！
吕书记在这个位置十载，见了无数学生求学，毕业，迎来送往。
十数载都没遇到像卫辽这样，在外面封杀自己学校学生，在校内却说自己普普通通，用着轻飘飘的语气，干着的却都不是人干的事情！
他脸憋的通红，如果不是省里某些领导亲自说文法学院的事情，如果不是余主任和财经院不少学生老师被拉去参与新公司建设。
他也不会坐在这里，听着面前这个新生逼逼赖赖，却是一句敢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咬着牙从牙缝里半晌说出一句“好”。
又是连连点头，重重的跟了三声。
“好！好哇！好哇！”
“那你今天过来是做什么！人不是已经被警局带走了么！连同那个亲戚！”
“对啊，人被警局带走了，江州君和律所亲自报的案。”
卫辽依旧笑容满面，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翘着二郎腿。
“所以书记您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聊聊文法学院毕业即失业，还是想聊聊我不应该让社会机构插手学校内部矛盾？”
“砰！”
沉闷的巨响如同夏日惊雷，由桌面四散传开。
吕书记终是忍不住，将大手排在桌面，企图打乱现在的交谈环境。
可这一番操作，让抿唇笑着的卫辽直接变脸。
“这是第二次警告，说不过我就甩脸色？”
少年嘴角向下，面露阴沉，就连拿在手里的茶杯都放在桌上。
“我希望你能慎重一些，如果再有一次，聊天就此结束，日后山高路远，手底下见真章！”
“怎么！”
面对少年警告，吕书记也是被彻底气笑了，鼻孔里冷哼几声，身体后仰在沙发里，仰着头俯视着少年，嘴里还说着不满的话。
“你以为你是谁！被沪市企业录用了，公司里有点地位就飘起来了！”
“真当社会是你家，所有人都要听你的不成！”
“不过是发表了两篇学术论文，恰好被公司看中了，你是幸运儿，但你不过也只是个大一的学生，我倒要看看连毕业证都拿不到的人，日后如何能在社会上混出个名声来！”
“唉”
卫辽轻声叹息，他原以为自己点名了毕业证的事情，对方就不会以此为要挟，或者能换一种威胁自己的方式。
可惜了....
说来说去，对方也不过是个被困在学校的领导，手里的牌太小，连大小王都没有....
随即不再理会得意洋洋的吕书记，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秦梦月的手机号。
“喂，怎么突然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婉转，虽透露着困惑，可这一声带着不少嗔怪。
少年将手机点开免提，大大咧咧的在办公室里张口说到。
“有点小事需要麻烦你帮个忙。”
既然对方没有大小王，拿着四个2当王炸，那卫辽也不介意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王炸。
“我们学校你知道吧，江州理工，之前外系一个女生造谣我和她谈恋爱，并诈骗对方钱财，原本我想低调处理，在学校内部解决，可奈何对方亲戚也是学校老师，如今我只能委托律所报警，将对方带走处理。”
“结果就是我们学校书记现在坐我面前，叫嚣着要我低调处理，不然停发我毕业证。”
他语气极慢，边说边看看对面中年男人，似是要对方补充一下自己说的有没有漏洞。
可卫辽说完，对面依旧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一点都不担心这通电话有什么问题。
“嗯，所以呢，现在你怎么想？”
秦梦月也听出卫辽语气中的调侃，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此事的重要程度。
她思索片刻，便不等对方开口，直言不讳道
“这样吧，江州理工是国一级院校，省里不少插手。一会先让上面暂停这位书记职务，由中直进驻调查组，明白其中缘由之后，再做决定吧！”
流程没有问题，也没有只听少年一面之词。
可这话在吕书记听了，只觉卫辽和电话那头在空口白牙，对方既知自己不归省管，依旧大言不惭的说暂停自己职务。
这通电话刚刚挂断，他便冷笑着站起身，扬起的下巴更是高高翘起，就连看对方的眼神都变得轻蔑，彷佛在看一只说大话的蝼蚁。
心中不免嘲笑一番，连带着双手都啪啪为其鼓掌。
“哼！可以啊，我原以为你不过是被沪市一家企业看中了，心思有些飘，没成想你是坐井观天妄图一步登天！”
“小朋友，你知道我这个位置是归谁管辖么！对方什么人，一句轻飘飘的暂停就能让我暂停，那我这多年辛苦白费了！”
话音至此，也不免愈发鄙夷起面前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少年来。
“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能让我暂停职务，我这个脑袋拧下来让你当球踢！”
可少年依旧脸色平静，淡淡的看了眼对方，便伸手看向自己手腕处的手表指针。
“一分钟吧，一分钟内....
话还没说完，吕书记的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便嗡嗡嗡的震动起来。
他鄙夷的神色骤停，看看少年，又不确定的看一眼自己的手机。
当看到来电是张秘书长后，瞳孔骤然放大，疑惑，震惊，惊恐。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法管理，也不管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当下手忙脚乱的拿起电话，毕恭毕敬的按下了接听键。
“张，张秘书，您怎么有空给我来电话了！”
细声细气，身体都微微站直，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
“你还有脸说！”
电话那头语气却极为粗暴，声音之大，即使没有打开公放，卫辽依旧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看着双手托举的手机，笑容再一次回到了脸上。
“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不知道么！”
电话里，咆哮的声音再次穿透过来，彷佛唾沫星子都能隔着听筒喷出来！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解除你在江州理工大学一切职务，该命令即刻生效，随时等候中直调查组，配合对方问话！”
啪！啪！啪！啪！啪......
卫辽翘着二郎腿，双手缓慢的拍和，似是为其鼓掌。
这通电话极短，在对方说完后立马被挂断，丝毫不给吕书记反驳的机会。
“刚刚谁和我打赌，说能暂停您的职务，脑袋拧下来给我当球踢的？”
少年语气平缓，说话间就像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说完，才缓慢转头，看向办公桌内，早已被吓破胆，瘫坐在椅子上的吕书记。
此时此刻，对方早已没了方才的轻蔑，傲气，只单单一眼看去，对方瞪大了双眼，脸上浮现着惊恐和失落的神情。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卫辽也不想再和这个聊下去，站起身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向着瘫在椅子上的吕书记微微欠身，便径直拉开办公室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