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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相国府后门外。

季东阳头上戴着能遮住脸的竹斗笠,紧张的等着。

他找到他妹妹了,当年路过的阔夫人,是一位知府夫人。他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那知府夫人。却得知,他的妹妹东月,得知府小姐喜欢,带在身边,当了贴身丫环。

如今,她又跟着那位小姐,陪嫁进了相国府。

虽然他妹妹成为别人的丫环,可是,他打听过了,东月也没受什么苦。

至于卖身,入了契籍。他虽心中苦意蒸腾,却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要有钱,替她赎了身,便能恢复良籍。到那时,他就可以带着东月回家乡,回到丝丝身边。照顾这两个妹妹……等她们大了,替她们找个好婆家。至于他自己,这一路走来,见多了嫌弃鄙夷的目光,听多了恶鬼尖叫惧怕的声音,他唯一还能念着的,也就只有丝丝了。

但他分明又知道,他是配不上丝丝的。因此,他便抱着一个人过一生的念头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得先见到东月,确定她就是他的妹妹东月。

他花了钱,请了门房,将话递了进去。

可他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也未见到有人出来,不由担心。

再去敲门,门里却是连半点动静也无。

他到也不急,心知这样的大宅门里头,人进出不易。东月又不是自由人,哪里能随便进出。便静下心等着。

足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天幕染黑。这小门才终于再次开启。

一个窈窕少女,从门里出来。一出来,便四下张望,看到季东阳,也只是犹豫,眼里有着好奇,却不敢靠前。

季东阳心知是自己等的人来了。虽眼前的女孩与记忆中的妹妹,毫无相似之处。他还是满怀期望的走了过去:“姑娘,你可是东月?”

女子猛退了一步,方才屈膝行礼:“这位……呃,公子。小女子不是东月,小女子叫小红,是东月姨娘的丫环。”

“什么?”这次轮到季东阳退了一步:“姨娘?怎么是姨娘?不是说,是丫环的么?”

“公子有所不知,东月姨娘是少夫人的陪嫁。可少夫人嫁过来,三年无所出,便替东月开了脸,放在了少爷身边……东月长得俊俏,少爷十分喜欢。只是,相国府到底不比旁处,姨娘不能随便见客。便只派了我出来……公子若是有什么话,尽可跟我说。我会如实禀报姨娘……”

季东阳只觉耳侧雷声轰鸣。怎么会这样?他的妹妹,竟给人当了妾?

他便是找回了她,又该如何待她?一时间,只觉心神俱摇,眼前发黑。

“小红姑娘,我是你们东月姨娘的哥哥。我们幼时失散,前些日子才得到消息,找了过来。我想见一见她……不知该怎么做?”

“原来是东月姨娘的哥哥,这事却是好办。只是今日却是晚了,园子门都要关了。而且,也得让姨娘安排一下。不如明日,你再过来。想来,姨娘是能见你的。”

…………

第二天一早,季东阳就过来等着,到了下午,还是那个小红出来见他,他终于能见到东月了。

进了那个小门,拐了不知多少个弯,被领进一个门。

东月到有他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绫罗绸缎的穿着,金银饰物戴着,脸上涂了脂粉,让他有些不敢认。而且,她边上还站着两个严肃的妇人,使得很多话,也不敢乱说。

兄妹相见,可惜并没有什么感人的场景。

季东月,包括其他所有人,在他拿下斗笠之后,全都吓得尖叫。季东月更是夸张,直接昏了过去。

好在,一阵混乱之后,季东月也又被掐醒。一醒过来,便不停的哭。

她不愿意面对他那张脸,只背对着他。她就这么带着哭音,跟他说话。回忆了一下儿时细节,又验了胎记。终于确定了身份。

季东阳心中又高兴又难受,连他的亲妹妹,都惧怕他这张脸。

他又想,既然妹妹都嫁人了,虽是做妾,可这相国府,也是了不得的人家。事实又已如此,他也可以放心了。

却不想,诉完别情,季东月便开始诉说她的委屈。

身在大宅门里,没有娘家很苦,没有人能给她撑腰,日子艰难。

又道:哥哥这么多年还来找我,难道就只是为了看我一眼,便又要抛下我一个人么?

季东阳还能说什么?只能留下。

努力拼搏个前程出来,为她撑腰,让她过得不那么艰难。

至于丝丝,他总时时想起,却总是脱不开身。后来,秦仕来到京里。他想请他帮忙,不论是将丝丝接到京里,或者是替他照应一下妹妹。

却总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未成……命运将他的回家之路给生生截断,他不得不留在京城,一直一直……

………………

丝丝搬到城里,迅速的安顿下来。她本是独立惯的人,一个人的生活,向来十分好安排。即便是将就,那也是自己乐意。

何况,她不缺钱。从搬到这里,她就作男子打扮。虽然年幼,可因在闹事,也没人来找麻烦。

她花了几天的功夫,将附近逛了个遍。左邻右舍的拜访一遍,认个脸熟。

接着,便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

赚钱,自然是要的。可现在她真不缺钱,所以,在赚钱这个前提下,自然充分的考虑自己的兴趣了。

买了工具,一些乱石碎木,一些别人不要的废旧物件……她把他们弄回来,通过各种手段,将它们弄成一些小东西。或是些雕塑,或是些工具,或是些玩具,或是些摆设……林林总总,端看她的灵感如何。整个就一变废为宝的过程……

她乐在其中,也正好借此排解心中的郁气。

因此,待她回过头来,竟是做了一屋子的东西。

出去绕了一圈,路边捡了几个快冻死的小乞丐,一人分配一个小货箱,让他们背着个货箱出去走街串巷,卖小玩意去。

“您不怕我们把这些东西偷走吗?”小乞丐有些紧张,还有些激动。他们看她的眼神,让她想到了当初,她看乔氏的眼神。这让她高兴,他们喜欢她。

“偷吧,又不值钱。”大手一挥,一人塞了个馒头,把人打发出去。

东西小,也不是好东西,便宜。

运气好,一天赚个七八十文,甚至几百文都有。运气不好,赚个三五文。有时,一文不赚也是有的。

她供他们吃住,权当收着他们,与她作伴。她怕寂寞,怕孤单。有人陪着,哪怕只是过客,哪怕只几天,她也是高兴的。

初时,他们赚的钱,还不够他们自己吃喝。时间长了,他们就变聪明了。哪里能卖出更多的货,哪里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什么样的货物,哪些人更需要……摸出规律了,卖出去的货物就多了。

后来,卖得越来越多,她一个人做的,就不够他们卖了。

于是,她就教他们做。

也不拘好坏,本钱便宜。坏的就丢,稍好一些的,就找新的乞丐来拿出去卖。

他们手艺越来越好,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精致。

她开始做些大件,更精致贵重的。甚至有人专门跑到这里来,定做大件……价钱慢慢起来了,招来的乞丐也越来越多。远近的乞丐都有,她这里并不拘什么的。

再后来,她让最早的那批乞丐分出去。到别的地方去,用这手艺赚钱也好,将手艺传出去也好。毕竟,他们都成家立业了,跟着她混,哪会有前途?

有人走了,有人留下。

留下来的几人作主,在街面上买个了铺子。那些大件,或是特别精致的,都放在铺子里卖。

小乞丐有的来了,又有的走了。来的她欢迎,走的她不挽留。

日子一天天的过,一年年的过。偶尔,她也会想想。季东阳,应该找到他妹妹了吧?秦仕,她到是要真心谢谢他的。

这些年里,这些小乞丐们来来去去,全都平平安安的。一定是他在里面帮衬了,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直到有一天,秦仕突然冒了出来。

拿着圣旨。

她吓了一跳,才恍然发现,当年的秦仕,此时已然满头白发,一脸风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乔氏,品德贵重,善达天听……特赐天下第一善人牌匾……赐封号:善德夫人……”

手拿着圣旨,她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而其他人更回不过神来,原来他们一直敬着的长者,居然是位夫人?善德夫人?可惜,他们没时间去求证什么,就被秦仕让人给清了出去。

屋里只秦仕和丝丝两人,他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儿,才突的开口:“这么多年,你还在等他?”

丝丝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原来,一辈子,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吗?

“你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小乞丐们来来去去,他们个个都喜欢她,尊敬她。就像当年,她对娘亲一样……她不孤单,自然也不后悔。

“季东阳……死了。”秦仕终于还是说了。

“是人都是要死的。”她面上坦然,可心弦还是颤动了一下。

“他想葬到这里来。他一直想回来,一直都想回来。”是他,他困住了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因为不愤?

他欠了她的,他想快点还完。金银财宝,荣华富贵,美满的姻缘,满堂的儿孙。一个女人,一生的追求,不外如是。他都可以帮她达成,只要她想的。

可偏偏,她不要。他愿意屈尊娶她,她就该欢天喜地的嫁才是。可她拒绝了,只因为这么一个丑陋的人。他如何能甘心?

他觉得,她就算不嫁给他。可任何一个人,也比季东阳强。只要她随便嫁一个人,他就能保证,那个男人一辈子都只她一个人。

他每天都在想,也许明天,她就会想要嫁人了,不再等季东阳了。只要不是季东阳,任何一个人,他都能保证让她美满一生。可没想到,一天又一天,他们三人,竟全都这么拖了下来。

他用一个季东月,困了季东阳一辈子,也困了她一辈子。

“……”好一会儿,丝丝才轻道:“把他葬哪呢?二叔公那里吗?”

秦仕沉默。他明白,季东阳只是想回她的身边。这么多年,他心中唯一还念着的,就只有她。他想回来,一直想回来。直到死,他才求了他,“等我死了,让我回到她身边吧。死了的我,应该不会妨碍到你什么了。”

他不知道,季东阳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但那个笨蛋男人,到死,除了念着丝丝外。还以为,他的丝丝是多么的幸福。他以为,他拆分了他们,是为了让丝丝幸福。

却不知道,他将幸福双手奉上,她拒绝了,为了这个又丑又蠢又笨的男人。

……

最终,他们将季东阳葬到了乔氏边上。怎么说那也是乔氏的义子,跟她们算是一家人。

“等我将来死了,把我放到罗丝丝的坟里吧。”那坟空了这么久,也该让她这个主人住进去了。

……

丝丝死了,在将季东阳葬下去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是一觉睡下,再醒来,便已到了地府。

判官还是那个判官,当初那个上仙不在了。

“咦?罗丝丝,你回来了?”判官看到她,比她还意外。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不错,虽然才一世,灵魂已经养到最佳状态。咦,好多的功德……看来,那位还了不少功德给你啊!”

“那位是谁?还功德是什么意思?”丝丝皱眉。

判官咳了一声:“时间到了,你还是去下一世吧!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待久了,累你灵魂受伤可不好。”

一挥手,丝丝再次消失在这空间里。

待丝丝消失了,判官才想起来,去看她之前的那一生。这一看,不由久久无语:“这位大神,当真是去还债,而不是去结仇的么?”

他还以为那位还的功德,现在看来,“不愧是十世善人。”

接着又幸灾乐祸,照这情形来看,那位想还债,不那么容易啊!

九天之外,某上仙气急败坏:“蠢货,蠢货。让你去还债,结果不但债没还上半点,反而又欠下一笔。真是……蠢不可及,蠢不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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