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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恭有些不解,一双如朗星般的黑眸疑惑地盯着陈望问道:“一帝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男性功能障碍嘛,”陈望赶忙解释道:“哎呀,就是那方面不行,就是房事御女不行。”

王恭俊美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摇头道:“陛下是育有三子,但传闻是这么说的,陛下不近女色多年,喜欢男……唉,总之,那三个皇子也并非亲生。”

“哦?哎呦呦,这可了不得,”陈望盯着王恭眉目清秀且白里泛红的脸庞,不禁想起了有些相似的王法慧,唉,这兄妹俩的相貌,啧啧啧……

他一脸坏笑地戏谑道:“那你上朝的时候,陛下有没有多瞧你几……眼……啊?”

还故意拉长了语调。

王恭啐了一口,摇摇头,右侧唇角微微上扬道:“呸,怎么可能?陛下怎么可能对男色感兴趣,更……更何况我官卑职小,在大殿后面站着,他也看不见我。”

“哈哈哈,凭孝伯的样貌,陛下一定会提拔你的。”陈望越看王恭害羞越想笑。

王恭摆手,恢复了常态,正色道:“休要胡言,广陵公,这种传闻也太荒唐了吧,怎么会有人敢妄议圣上,今日上朝,大臣们看见陛下的神色都不太正常了。”

“叔父大人没说什么吗?”陈望问道。

“父亲回府极少讲朝堂公务,听说传闻后一直闷闷不乐。”王恭回道。

陈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跟王恭讨论这个话题了,毕竟他年轻气盛,即便是知道了内幕,也无能为力,如果一时冲动,出去发发牢骚,还能殃及家人。

他收起方才的笑意也正色道:“孝伯,事关陛下声誉,你我说说罢了,不必对别人言及,甚至是王忱、羊昙他们。”

“嗯,我知道了。”王恭点头道。

陈望岔开话题,微笑道:“令妹如此贪恋杯中之物,令尊不管,难道令堂也视若无睹吗?”

“唉?”王恭颇为不悦地道:“广陵公,你这是何意?怎么操心起我家事来了?”

“你我情同手足嘛,所以,哈哈哈,只是略表关心令妹罢了,花季少女,二八年华,含苞待放,却如此喜好饮酒,并非善事啊。”提及王法慧,陈望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别提了,都是父亲、母亲只此一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从小骄纵惯了,父亲喜好喝酒,她也跟着喝,都许多年了。”王恭摆手,摇头叹道。

“哦,只是如此吗?”

“其实……其实还另有原由。”

“看来孝伯有难言之隐啊,那就不必说了,贵府乃是大族出身,又是哀靖皇后家属,我可不敢多问,哈哈。”陈望故意激将,笑着道。

王恭果然年轻,端起茶盏猛地喝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案几上。

“其实父亲并不中意舍妹与琅琊王世子的婚事,舍妹更加不愿,哎!怎奈人家是宗室,又是皇位继承人,不得已而为之。”王恭叹着气道,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案几,看得出是心情有些激动。

“哦?为何?与宗室结亲是天大好事啊,各大世族想结亲都结不上呢。”陈望循循诱导,接着问道。

“广陵公何必明知故问?”王恭又涨红了脸,语气不善地道:“你我同窗,你也见到司马昌明和司马道子两人的操守德行,因琅琊王老来得子,骄纵惯了,不必言及不学无术,简直是俩,是俩衣冠禽兽一般。”

“哦……”陈望点头称是,自己乍一入东晋第一次去国子学就尝到了这俩小子的苦头了。

既然亲爱的法慧妹子不愿嫁,老王也不要喜这门亲事,想个什么法子来毁掉这门亲事呢?

正在这时,忽然外面远处传来了牛叫的声音,“哞……哞……”

由于天热,房门是开着的,王恭坐在土炕靠门近一些的地方,他转头仔细看去,不禁脸色大变。

陈望忙问:“是何人啊,孝伯,这么紧张?”

“是尚书仆射和尚书令来了。”王恭一边再次仔细辨认,一边答道。

他认得谢安和王彪之的牛车,天天早晨上朝路过东掖门时会看见这俩豪华座驾停在那里。

王恭转过头来看向陈望,心中纳闷,这俩是朝堂大佬,父亲的顶头上司,怎么一起来了?难道是来找陈望的?

因总领中书监的琅琊王司马昱极少参加政务处理工作,所以尚书仆射谢安和尚书令王彪之成了东晋朝廷实际决策者了。

前者职位低一级但掌中书监实权高一些,后者职位高但实权稍低。

陈望赶紧下了土炕,将裤腿撸下,扎好衽衣,披上长袍,再扎上丝绦……

神采清逸的谢安和须发皆白的王彪之已经走进门来。

陈望未及穿好木屐,和王恭一起躬身施礼道:“拜见尚书令大人,拜见尚书仆射大人!”

“贤侄请起,”王彪之那苍老中带着有些尖厉刺耳的嗓音回到在守陵小屋里,气浪涌动,声震耳鼓,“哦,孝伯也在啊。”

“在,在,卑职下朝过来探望同,同窗……”王恭嗫喏道。

谢安清风和煦地话语从王彪之身后传来,“贤侄房舍重建倒颇有些风雅之色,哈哈。”

“这还要感谢丹阳尹王大人,帮我修葺一新。”陈望边思忖着两位日理万机的大佬怎么来了这里,边不卑不亢地躬身答道。

谢安语气沉重地道:“贤侄,你在此还住得惯吗?唉,自从上次刺杀事件后,我就叮嘱荀蕤加派人手,日夜巡防,天子脚下,先帝陵园,竟有如此凶蛮歹毒之人,也是我等考虑不周啊。”

“多谢叔父关照,行善从政,必无恶事所侵;深谋远虑,岂有忧心之患。为善之人,肯行公正,不遭凶险之患。凡百事物思虑、远行,无恶亲近于身。”陈望躬身道。

“看看,贤侄在此必定用功读书,哈哈哈,文采方面已胜过太尉了。”王彪之哈哈大笑道:“有此见识、心胸,将来必有大成。”

“不敢,叔父过奖。”陈望又向王彪之躬身道。

谢安微笑着搀扶起陈望道:“深谋远虑,岂有忧心之患,说的好啊,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王恭看着陈望从容应付两位大佬级人物对答如流,举止得体,心下又增添了几分佩服。

因在朝堂上见识过两位宰辅的威望素着及政治手段,心存敬畏。

且级别相差甚远,平时连个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今日近距离接触,颇为不适,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王彪之翻起有些下垂的眼皮,看向王恭,沉声问道:“孝伯,你与陈望的事谈完了没有?”

“回,回尚书令大人,卑,卑职已谈完了,这,这就告辞。”王恭支吾着道,恨不能抽自己一记耳光,心想,两位宰辅来找陈望必定有重要事情,自己竟紧张到丝毫未觉,还得等王彪之提醒。

说罢,王恭向两位大人躬身一揖,又向陈望拱手,倒退着出了小屋,将门轻轻掩上。

陈望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房舍简陋,只能委屈二位大人在此就座。”

二人点头,谢安来到土炕前,脱掉木屐进了里面坐下。

王彪之和陈望分坐炕几两边。

陈望给二人的茶盏里倒入茶水,一边道:“建康六月,赫赫炎炎,焦金流石,幸喜鸡笼山上偶尔还有些凉风吹过,倒成了避暑胜地。”

“唉,一年来最难熬的就是这六月天,记得幼年在琅琊故里,那里的热与建康的热又有不同,北方热但身体干燥,南方热身体粘湿更加不爽,这一晃几十年了,还是怀念北方故土啊。”王彪之正襟危坐,大倒苦水,说话间额头已经冒汗。

“侄儿还是下去把房门打开吧,这样能凉爽一下。”陈望说着,就要下地去开门。

谢安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天气虽热,但一想起建康传言,禁不住脊背发凉啊。”

陈望暗笑,这谢安还挺幽默呢,遂接话道:“侄儿在鸡笼山一想到历代先帝和父、祖都在地下,壮志未酬,也是脊背发凉,暑意全消。”

王彪之抬起衰老下耷的眼皮,有些浑浊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望一眼。

“贤侄听说过建康最近的传言吗?”谢安见陈望未进入他所设的话题,只得再次发问。

陈望故作诧异地道:“哦?侄儿在此守陵基本与世隔绝,并无耳闻。”

于是,谢安把王恭先前所讲的有关司马奕“痿疾”传闻又讲了一遍。

陈望一脸凝重,一边点头一边做倾听状,嘴里不时发出惊讶地回应。

他现在明白了,两位朝廷大佬此行的目的。

待他讲完,性情刚直的王彪之眯着眼道:“听安石讲,贤侄了了几语不但能退鲜卑白虏十数万大军,更令巨酋慕容垂奔逃氐秦,智谋过人,明见万里,料事如神,今我二人特来问计于你,还望赐教一二。”

陈望赶忙躬身一揖,急急辩解道:“尚书令大人过奖,侄儿愧不敢当此赞誉,前日与安石叔父闲谈时无意中谈及慕容垂与燕室不睦,安石叔父审时度势,想到此离间之策,与侄儿并无干系。”

谢安摆手,正色道:“哎……!贤侄,我与尚书令前来拜访,实是束手无策,国家已到生死存亡之时,你切勿再行谦虚,还望明言。”

陈望见平时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谢安都有些着急了,知道两位大佬大热天赶来,确实是真心实意请教来了。

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眉头紧蹙道:“叔父,尚书令大人,此传闻似是无解,发起者用心之险恶,心思之缜密,匪夷所思啊。”

“愿闻其详。”王彪之道。

陈望放下茶盏,反问道:“正如安石叔父所讲,国家已到危难时刻,二位大人忝居宰辅,忠于晋室,赤心报国,昭昭日月,为了延续国祚,只能委曲求全了。”

王彪之和谢安对视一眼,面色肃然,神情黯淡。

陈望的话他们听得明白,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踩遍了世间所有坑的人精了。

谢安叹气道:“难道只能任流言散播下去,而最终舍弃陛下了?”

陈望双目炯炯,郑重地点了点头。

大家沉默了。

一股悲伤愁苦的气氛弥漫在了整个小屋内。

良久,陈望缓缓道:“当年我父同遭谣言所害,并无申诉鸣冤之地,在廷尉牢狱饱受酷刑,以非凡之毅力才侥幸活命,今圣上若想活命,那只有一个字‘忍’。”

王彪之在司马奕继位之初还做过两年帝师。

他禁不住垂泪道:“陛下乃显宗成皇帝幼子,自幼父母不在,战战兢兢,生性柔顺,与世无争,才二十七岁,何以遭此大难啊……”

谢安捻须叹道:“唉,当年太尉之事历历在目,贤侄说的是啊,像涉及……涉及……”

陈望接话道:“涉及宫闱淫乱,历来都是搞倒政敌最佳手段,且一经传播便似洪水爆发又似山火蔓延,一发而不可收拾。”

陈望心道,不用说历史上,即便是现在当今社会,想让一个高官或者老板锒铛入狱,最先开始的手段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从乱搞男女关系绯闻开始的。

谢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比想象的还要复杂,他紧锁眉头,沉声道:“这种事情不但在民间,就是在士族、官员中都是兴致盎然,津津乐道的事情。”

王彪之抬起袍袖拭起泪来。

陈望接着道:“元日节前夜,左卫将军从历阳来探望我,我就对他言及桓温北伐失利并非善事,虽然大晋忠臣们都盼着桓温失利,最终虽如愿以偿,但他欲重树威望,必将兴风作浪,令大晋处于白色恐怖之中。”

“贤侄,何谓白色恐怖?”谢安不解地看向陈望道。

“就是对异己分子营造的杀戮血腥气氛,我朝王敦、苏峻叛乱不就有过先例嘛。”陈望抚着下巴,语气沉重地道。

王彪之一边擦拭眼泪,一边频频点头道:“贤侄所言甚是,当年是血腥杀戮的叛乱,如今是杀人不见血但诛心的叛乱,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怎么就痿疾了,怎么就好男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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