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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校长邂逅江湖逍遥人
宣传部把介绍杂志栏目和首期主题的海报张贴出来后,立刻在全市各大高校,特别是东大校园形成第二轮宣传造势,引起师生们的强烈反响。一周之内,大量稿件纷涌而来,《围墙》杂志社顿时进入人仰马翻的状态。
此时,正值学生会各项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之时,林晨枫和高放身为外联部和体育部的副部长,分身乏术,常常是只能在宣传部呆上一两个小时就得转移战场。编辑部的干事们也多在午夜十二点就熬不住撤了。更多的时间,是领衔编辑部的总编助理江雪,陪着精力旺盛的楚天阔加班加点地审稿、改稿。
毕竟是创刊号,天阔提出对每篇稿件都要妥善处理——能发的要改好,不能发的也要写出具体意见,到时退给作者,以回报广大同学对杂志的热情关爱。只是这一来,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后来,楚天阔索性把被子搬到宣传部办公室,困了就倒头小憩一会儿。
这天凌晨,天阔被一阵寒意冻醒,一转身,又觉脸上痒痒的。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江雪的长发。想是她审稿累极,就顺势和衣倒在他身边,一只脚还搁在他腿上。
他连忙起身,把被子给江雪盖上。只见那张俏脸已经冻得发青,梦中却犹带笑意,天阔默然凝视良久:
“如果不是帮我,小姑娘哪用吃这种苦?”
正自出神,江雪突然醒转,看着身上的棉被:“呀,不好意思,我怎么睡着了!”
直到终审阶段,四人组才算是又并肩作战了一回。
等到全部稿件定夺下来并排好版面,已是凌晨三点。天阔抬起发涩的双眼向外望去,窗外没有一丝风,天空只点缀着几颗零落的星星。
大家倒也不觉得困,有种接近成功的兴奋,只是肚子里空空如也。高放和林晨枫赶紧出去买夜宵,天阔实在饿得不行,干脆和衣倒在长椅上,试图以睡解饥。
刚合上眼,就被江雪拍醒:
“这么冷的天,睡着了要感冒的!”
“习惯了。”天阔也不睁眼,只管呼呼大睡。
江雪突然想起,包里还有昨天吃剩下的半包方便面,连忙找出来,拿在手上在他眼前晃悠。
天阔岿然不动,“美女不能屈,方便面不能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爱吃这些软不啦叽的东西。”
“傻子,谁让你泡面了——这个干吃挺好吃的。不信你尝尝。”江雪信手掰了块喂他嘴里。
天阔闻到香味,下意识咬了一口,果然味道不错。他也懒得睁眼,直接追击:“好,再来一块!”
江雪嫣然一笑:“没骗你吧——你大概没吃过碎面包,那才叫好吃呢——说来也怪,这面包整个咬着吃不好吃,掰成两半啃也不好吃,只有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才好吃呢。”
天阔不禁莞尔:“没想到我们的江助理吃面包也能吃出一人生定律——幸福,要一点一点地努力争取才能获得。”他说着睁开眼准备爬起,正好看见江雪巧笑嫣然,右手如青葱般手指,就活生生地翘在眼前,到他脸颊的垂直距离不到10公分,不由呆住了。
就在这时,楼道脚步声响起,高放和林晨枫满载而归。宣传部里很快洋溢起诱人的香味。但天阔忽然觉得,眼前的美食,似乎赶不上刚才江雪喂的方便面味道:
那是他东大4年记忆中,吃过的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那天看完样刊后,主席小卢提议,是不是去找校领导题个词,也好扩大《围墙》的知名度。天阔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他向来尊重小卢的意见,也没多想,便和林晨枫一块去找了钱校长。
刚开始,他俩心中不无忐忑:头一回见面就让校长给杂志题词也不知合不合适。没想到钱伯钧相当爽快:
“没问题,不过我可不可以先拜读一下你们的样刊?”
他很认真地翻阅起样刊,时而沉思时而点头,半晌突然抓起笔来,在林晨枫递上来的白纸上奋笔疾书:
独立思考,迎接挑战。 钱伯钧
校长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当即又写了两幅,让他们有个挑选。
字是竖排的,林晨枫竟不无调皮地问了句:
“校长,我们应该从左念到右,还是从右念到左?”
“都行。就看你们自己怎么体会了。”
“钱校长给你们杂志题词啦?”校团委办公室里。王书记看完样刊,却明知故问。
楚天阔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王书记为什么把校学生会主办,宣传部承办的《围墙杂志》称之为“你们”的杂志?
王书记顿了顿:“是你们自个儿找上去让钱校长题词的?”
林晨枫应了一声,也开始糊涂:这叫什么话,校长怎么可能主动要求给杂志题词?
王书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先搁这吧。回头我再给李书记过目一下。”
楚天阔林晨枫对望一眼,一时间都有些大惊失色。要知道,以前宣传部办《学生会通讯》时,他几乎从不过问。只是这次办刊动静比较大,连外联部和体育部也参与其中。首期初成,按程序也该让王书记过目一下,心里有个数,怎么说他也是杂志的顾问嘛!林晨枫还指望他能提点建议让刊物更完美呢,谁想到竟在最不经意的一关卡住了——居然还要校党委书记批准?
从里面出来,晨枫一把甩脱被紧握住的右手:
“天阔,你为什么不——”
她满脸通红,气得话也说不下去。
楚天阔却轻叹口气:“现在,我们应该明白,小卢为什么要我们去找校领导题词了。”
林晨枫一愣:“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楚天阔的心也悬了起来,“还是回头一块商量再说吧。”
宣传部里,楚天阔、江雪、高放和林晨枫都看着主席小卢,等他拿主意。
小卢抿抿嘴唇,斟酌着字眼:“这事都怨我,当时没跟天阔说清楚——本来学生思想宣传这一块李书记是放手让王老师管的;可自从钱校长上任之后,他好像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过问一下。——你们可能不知道,大家一直看好李书记,原以为这次换届肯定是他出任校长。”
此言一出,大家心中顿时雪亮:《围墙》竟不小心卷进了一场派系和权力斗争了。
高放沉吟道:“其实,我们也想过要找李书记题名。可是去了几趟,连人影也没看到,我们总不能天天守着这事吧。”
小卢听出高放言下之意:东大校领导有谁像钱校长那样平易近人——在学生食堂里你能经常看到他的身影,甚至可以随时闯进办公室找他?
江雪看了天阔一眼,眼神中充满忧虑: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林晨枫突然拍了下桌子:“算了,我们干脆再去找钱校长,让他出面!”
高放和天阔对望一眼,眼神中都有些犹豫:钱校长当然是最佳人选了。但怎样才能避免以权位压人的尴尬呢?
天阔有些不安,但别无良策,只能边走边说。
“你们来得正好,我这几天一直在市里开会,讨论高教改革。上午才回来。对了,你们的杂志办得怎么样了?”
钱伯钧亲切而又热情,于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派大知识分子的风度。甫一见他,你很难相信掌管这么大的一个大学的校长竟没有一点儿官架——东大仅本、专科生就上万名——只是第二回见面,钱伯钧就像见到了老朋友似的。
当然,他不知道,楚天阔和林晨枫已经找过他好几次可他都不在,有一次碰到个副校长,对方却又不置可否。连日来,楚天阔和林晨枫四处奔波,几近心力交瘁。
还不等天阔答话,钱伯钧一眼就发现这次比上回又多了两人:“这两位同学也是杂志社的吧?”
楚天阔正不知该说些什么,见状忙抓住话题:
“他俩都是我们《围墙杂志》社的骨干——这是高放,体育部的副部长——“
钱校长笑道:“哦,你就是高放?记得围墙创刊号上有你一篇小文章,谈的是经济和人性的关系,有个观点我很感兴趣,好像是说,中国人普遍有损人不利己的弱点,对此我很有同感啊。”
“钱校长您过奖了。”高放惊诧于钱伯钧非凡的记忆力,当下也投桃报李,“上回天阔他们说起您为我们的杂志慷慨题词,大家都很感动,这次特地来向您表示感谢。”
“先声明一点,我不喜欢同学们跟我客套,”钱伯钧摇头笑道,“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办到,又不违反原则,一定尽力帮你们。虽然我没有看完创刊号的每一篇文章,但我觉得,这个是我们的杂志,不是你们的杂志。”
话儿说到这份上,等于高放无意间开了个好局,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楚天阔。
天阔心里盘算:总不能说王书记在阻挠大家办刊吧?
江雪一直没吭声,只用心打量四周,无意中瞥见校长办公桌上的玻璃板压着一幅对联:都无做官意,惟有读书声。她心中一动,在父亲的书室里也曾挂过这样一幅对联。趁天阔一沉吟,江雪突然插话:
“钱校长,是这样,我们编辑完样刊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杂志有广大同学的参与,也有不少老师的关注,可唯独没有您的见解——这对于希望全方位立体反映大学校园生活的《围墙杂志》,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缺憾。”
三人大吃一惊,素来沉静的小江雪会在这当儿使出一计怪招。天阔转念一想,不由大喜:
“就是。可我们担心,您工作这么忙,怕浪费您太多时间——”
钱伯钧挥手打断他的话:
“你们还这么客气就太见外了——对于大家,我首先是朋友,其次是父辈,第三才是校长。”
此时江雪接天阔传球,立刻包抄到位:
“太好了——那您的意思是没问题了?”
钱伯钧忍不住哈哈大笑:“刚才没来及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这鬼精灵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在清华上学时认识的一个老朋友。”却不等江雪报上名来,又转头向楚天阔林晨枫:
“文章不是不可以给你们写。不过有一点我可得提醒你们,在更多人眼中,我终归是以校长的身份作文,这一来,会不会影响到许多作者的心态,也影响你们杂志追求自由思想的风格?——你们可要想好了。”
楚天阔心中一凛:钱校长言之有。
江雪似乎灵感上来了,一改平日作派,要大出一番风头,居然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好办。您完全可以用笔名发表,我们并没有张大旗作虎皮的意思——对了,钱校长您也是清华毕业的?我向您打听个人成吗?”
大家莞尔:这越来越像是朋友聊天拉家常了。
“谁啊,你说说看?”钱伯钧也饶有兴趣地问道,仿佛跟这丫头天生有缘。
江雪竟说出她父亲的名字:江尚舟。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钱伯钧朗声笑道:
“你果然是尚舟的女儿!你叫江雪对不对?难怪你进来我就觉得眼熟,你跟你妈太像了——表面上挺老实的小姑娘,骨子里精灵古怪得很。当年你爸能和你妈走到一起,我们几个老同学可没少出力呀!”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大伙儿都是满面春风。谁也没料到事情会解决得如此顺利且奇特。有校长华文助阵,王书记的阻拦无异于螳臂挡车,即便是李书记也不好再说什么。更妙的是,这比别的任何一种方式都易让人接受,更不着痕迹。
天阔笑看晨枫:“接下来,林大侠该知道怎么办了吧?“不动声色将球传给了高放的女弟子。
林晨枫哈哈一笑:“简单!当时,我就拿着校长的文章去找老王同志:王书记,您能不能帮我们杂志写一篇文章啊?您看校长写了一篇,这个就是钱校长的笔名。“
高放笑而不语,用食指点着江雪:确实,这次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回出来力挽狂澜的,竟是向来不动声色的“隐士”江雪。
“小孬真是小孬,你爸和钱校长是同学也不跟先我们透露一下,害得大家虚惊一场。”
高兴过后,林晨枫第一个发难。
既然开战了,高放身为老大,自然不能落后:“丫头啊丫头,你是早计划好了——两年不鸣,一鸣惊人呀!”
天阔笑意满面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摇头。小姑娘竟一脸无辜地笑道:
“什么呀,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呀!”
钱伯钧刚调入本市,江尚舟夫妇便在一家酒店设宴为他们夫妇接风洗尘。一别多年大家都有许多话要说,于是就没有带江雪出席。钱伯钧夫妇后来也来过江家回访,但江雪要么和杨帆出去,要么就跟他们仨在一起,彼此始终没见过面。以江尚舟的脾气,明知老同学就在女儿就读的大学当校长,却并不跟江雪挑明。这样,直到因为《围墙杂志》出版受阻,江雪才算和钱伯钧真正认识。这一来,即便是给老同学的女儿一个见面礼,钱伯钧对他们的不情之请,也只能是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