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字无首,终南人氏,元贞七年一甲进士。
没错,李破确认过,应该就是那个捉鬼的,不过人家考上了进士,没去撞柱子。
自大唐开科以来,风波不断,为此死了不少人,可自杀的也只一个跳水的河北文人。
那人也是情商有点低,成了进京赶考的士子们围攻嘲讽的对象,不堪受辱,于是投河自尽,由此引发了南北之争,是长安书院一案的起因之一。
钟馗则顺利的考上了进士,只是因为貌丑,蹉跎于京兆下僚,不受重视而已。
那会不少人都调侃他,不如去从军。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人不久之后,便机缘巧合的结识了秦王,随后摇身一变,被募为秦王府长史。
秦王此举其实受到了不少人的反对,朝臣先且不提,秦王亲信之人也都纷纷劝阻。
最终还是皇后李碧一锤定音,说秦王既然出宫别居,一应规制皆由秦王自主,识人用人,自负其责,不得多言。
其实就是皇后也想看看儿子的眼光怎么样,既然已经封王了,就不能事事指望皇帝和宫内的帮扶。
百姓之家的长子还讲究一个顶门立户呢,何况是皇长子。
他阿爷十几岁的年纪,就千里奔波,死中求活,儿子大了,总要有点摸样吧?先做到说话算话再说。
李碧在宫中过的悠闲而又舒适,目光自然就都放在了儿子身上,秦王府上上下下,以及李原的只言片语,没有她不知道的。
只是她也明白不能事事插手的道理,所以只作观望,并不像在宫中那般,服侍儿子的人她说换,第二天就不见人了。
李破大致上也是这个意思,他们培养的是继承人,不是什么狗屎的二代。
…………
钟无首身材魁梧,满脸横丝肉,配上一脸的大胡子,看上去着实威猛,有如翼德再世。
也不怪他受人奚落,长成这个一身勇力的样子,你不披甲带刀,非要来玩弄笔杆子,何苦来哉?
可钟无首生性倔强,别人越是说他不行,他越是想做给人看,不然他还真就从军去了,他可是钟南山下,文武第一人。
…………
“长史快进来暖和一下,说过多少次了,咱们之间不需多礼,怎么还是如此放不开?”
李原对待身边的人向来亲厚,秦王府里的氛围还是很和谐的,只是经历了上次堕马受伤的事情,府中上下就谨慎了许多。
钟无首自承失职想辞去长史之职,李原不允,让钟无首越发感激。
这会他只是躬身一礼,并不像别人那样你来我往的推让一番,他却只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君臣之礼不可轻废。
看着惜字如金的自家长史,李原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好在咱选的这个秦王府脸面做事麻利,却不是多话之人,按照阿爷说的,不在“除掉”之列……
阿爷也真是的,他身边的人各个大才,除了孙大夫,其他人说话也好听,怎么轮到儿子这里,就要对这样的人喊打喊杀的?
“天色已晚,殿下唤臣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钟无首闷声闷气的道,声音粗粝,也像个拿刀的。
他就住在秦王府中,不像司马窦孝慈,监门卫罗成等人,都是京中权贵子弟,上下值和朝臣无异。
见钟无首问事,李原郁闷的叹息了一声。
他小小年纪,长吁短叹的样子就有点滑稽,让钟无首嘴角抽动了一下,心说殿下这莫不是又在宫里挨揍了吧?
这种事要是拿来跟他商量,该怎么说呢?跟元令尹说才合适吧,你们两个同病相怜的……
…………
李原,“长史你说,我和父皇是不是一点也不像?”
钟无首……
愣了半天,钟无首才道:“殿下何出此言?”
看钟无首一脸严肃,李原摆手道:“长史莫要多想,今日在太极殿,父皇说他见惯英雄,会遍豪杰……父皇从来没有这么自夸过,他……是不是觉着……虎父犬子,对我有些失望?”
钟无首又愣神了半晌,他在秦王府长史任上也是磕磕绊绊,近来才渐渐勉强适应了这个职位。
世间没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物,什么事拿来就做,做了就成,那多数都是文人的臆想罢了。
为什么幸进之人遭人嫌弃诟病?那不单纯是嫉妒所致,而是幸进之人往往都是空架子,没资历没成绩,怎能得人服膺?
钟无首就类似于这种情况,只在县中厮混了一段日子,就被李原收入幕中,所以幸进两个字明晃晃的刻在了他的脑门上。
对于王府幕从之长该做些什么,他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好在他不是靠着花言巧语讨来官职的无能之人,耐得住寂寞,扛得住非议,低得下身板,终是在王府当中将将站稳了脚跟。
尤其是前些时李原堕马,钟无首内外支应,于内安定府中人心,镇定自若,于外则应付朝廷质询,进退有度。
尽到了秦王府长史的责任,同时也得了府中众人的信任。
一个人的威望大概都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建立起来。
他这里才树立起了信心,秦王就又要晋太子位了,对于他这个一直自嘲钟南山下一野人的人来说,这已经不叫挑战了,而是刚冲过了一阵,又见前方烟尘大起,敌军蜂拥而来……
钟无首心里几乎是哀鸣了一声,前年他还在县中给人往来传信,如今就要面对皇帝父子关系的问询,也是没谁了。
钟无首心弦紧绷,眉头皱成疙瘩,他觉着这事不应该来问他,起码不应该在窦孝慈不在的时候问他。
窦孝慈能言善辩,善于劝慰于人,做事也稳当,家世也显赫,不如让他来当这个长史好些……
但当此之时,他只能挖空心思琢磨了一下,才缓缓道:“见惯英雄,会遍豪杰,陛下端的好气魄。
可又是何事,让陛下意兴豪飞至此?”
李原又叹了口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把父亲的话都说出来,以免吓着了身边的亲信之人。
他只是把事情的前后跟钟无首说了说。
钟无首页渐渐明白了过来,“臣问殿下,太子之于秦王,有别乎?”
李原坐正身子,“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钟无首道:“即是如此,臣恭喜殿下,已得太子之礼也。”
李原诧异的道:“此为何解?”
不用钟无首回答,他随即就明白了过来,抚掌笑道:“是了,之前我为秦王,阿爷待我一如往常,如今即将入主东宫,阿爷待我自然不同。
我就说嘛,阿爷近来跟我说话越来越多,有何不对,就讥刺嘲讽……”
忘形之下,说到这里,李原尴尬的住了口……自家长史没见过驾,不知阿爷脾性,这么说有点不妥。
到了这里其实也就清楚了,他在意的不是父亲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杀气让人不适,而是被父亲的气概压住了。
而且琢磨着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让正在为晋位储君而高兴的他,生出了惶恐。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他身无寸功,却又难免时常拿自己和父亲相比,想要仿效一下,凭什么?
原来阿爷是把他当太子来对待了。
李原本就性情豁达,想通了便觉郁闷全消,乐呵着跟钟无首拱了拱手,“幸有长史开解,本王今晚可以安枕矣。”
钟无首狠狠松了口气,有些话他还没说呢,所谓君臣父子,一旦晋位储君,君臣之礼便要多过父子之情。
殿下好像还没彻底明白这个道理,反而是皇帝已把姿态摆了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殿下还小,偶尔流露出些慕儒之情,却是更能打动人心……他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尽力为殿下打算而已。
李原没了心事,又高兴了起来,招来酒菜,晚饭他只用了个半饱,另一半肚囊都被烦恼给占了。
现在烦恼尽消,自然是要填补一下,而且他也很得意自己的眼光,能从长安县捡到一个宝贝。
其他的他不能给阿爷相比,但识人用人上却还是能稍肖一二嘛。
也就那几句话的工夫,钟无首出了一身的汗,心神好像都有些疲倦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补补精力。
不过见李原兴高采烈,他也不能扫兴,只好无奈的陪着暂时还是秦王殿下的李原交杯换盏。
吃了一阵,饮了两杯,李原兴之所至,便让钟无首点评一下府中众人。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形。
李原亲近的那些人,都是李原在宫中的伴读,窦孝慈都算是后来的,却也陪伴了李原几年了。
用后来人的说法,李原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发小,知根知底,亲如兄弟,将来也必定是由他们把东宫的架子撑起来。
只不过不是现在,他们都还太年轻了,无法担当重任,在秦王府还成,却无法填充东宫要职。
这些人你让钟无首怎么来点评?李原心里还是有数的……
只不过今晚钟无首表现的很是“惊艳”,寥寥几句,便切中要害,让李原对他的信任更上层楼,也就少了顾忌。
钟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