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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夫人。

徐皎脸色惨白的惊叫了一声,扑了过去,将人急急忙忙从地上抱了起来。

赵夫人肚子上挨了一刀,血汩汩从那儿淌出,流了满地,她的半身裙幅都被血浸湿了,脸色煞白,好似已是没了意识。

“母亲,母亲,你醒醒!”徐皎迭声喊道。

那头,赫连恕也是疾步赶上前,抬手便是点了赵夫人周身几处大穴,再去探她的脉搏和伤势,手却是骤然僵住。

徐皎一直眼含希冀地看着他,自然不会错过他这个细微的动作,“阿恕?”她喃喃唤道,他怎么不动了?不是要救母亲吗?

赫连恕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两颤,半晌,那手指却是慢慢屈起,拽握成了拳头,他死死克制住了没有颤抖,缓缓抬起眼来,望向徐皎。

还是那样一双眼,还是那样无言的一望,徐皎却好似读懂了他的眼神一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倏然抽尽,“不!”她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只手慢慢地爬上他的衣袖,抖颤着将那袖子一点点揪起,揪紧,“阿恕,你救救母亲,救救她......”

赫连恕望着她,喉间滚了两滚,那些残忍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之不出。低头去看她怀中赵夫人的脸,双眸却是忽然一黯。

就在这时,徐皎怀中的赵夫人却是抽搐了一下,徐皎和赫连恕忙望过去,却见着赵夫人居然缓缓睁开了眼来......

“母亲!”徐皎一喜,忙喊道。

赵夫人的目光却是茫然了一下,这才缓缓落在了她面上,看着她时,眼底一瞬,似有复杂的光亮闪过,却又如流星一般,转瞬即灭,那眼中却是倏然涌出泪来。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面上的平静却陡然被狰狞所撕裂,她一个偏头,就是呕出一大口血来。

“母亲!”徐皎忙伸手去捂,却哪里能捂住?那些血从赵夫人口鼻处不断喷出,又从徐皎的指缝淌了出去,淌了她满手,流了她们满身。赵夫人哆嗦着手,将徐皎捂在她唇边的那只手拉扯下来,紧紧握住。

那手沾了血,滑腻却冰冷,好似没有半点儿温度一般。徐皎眼里的泪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如决堤了一般,蜂拥而至,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扑簌簌直往下掉。

赵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双眼看着徐皎,眼神切切,好似让她不要哭。赵夫人偏了个头,有些迷离的眼神似在寻找什么,终于,她的目光落在了赫连恕身上,抖颤着的手朝着他伸出手去。

赫连恕没有迟疑,将手递了出去,被赵夫人紧紧拉住。赫连恕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寒星般的双目定定望着赵夫人,一如既往的冷嗓,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喑哑,轻声道,“母亲,你安心!我从前便向母亲保证过的,这一生,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护阿皎周全。世上无人不惜命,而她,便是我的命。”

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样美好的承诺若换了平日听见,徐皎指不定多么欢喜,可此时此刻听来,她却觉得心如刀绞。嘴里迭声喊着母亲,眼里的泪决堤一般狂涌而出。

赵夫人望着赫连恕,已是说不出话来,眼里也有泪,却带着几许欣慰的笑意,冲着赫连恕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徐皎的手,交付在了赫连恕的手中,她冰凉微冷的手掌轻拍在赫连恕的手背上。

赫连恕喉间滚了两滚,没有说话,却是对着赵夫人点了个头。

赵夫人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握着他们两人的手,艰难地扭转过了头,她目光逡巡着,终于定格在了某一处。

“母亲……”徐皎喃喃唤着,与赫连恕一道跟着转过头,望向身后。

身后供奉的是景氏牌位,徐皎转头又看了一眼赵夫人,循着她的视线,找到了她的目光落处。

上景下恒,那是便宜爹的名讳,是便宜爹的牌位。

徐皎转过头来,看着赵夫人,见她望着那牌位,眼里有泪,可面上却是带出笑来,那一抹笑,是徐皎从未见过的美丽,恍若云出破晓,明媚非常。

“母亲……”她喉间微哽,想说的话太多——母亲,求您不要离开我!我和阿恕还要好好孝敬您,往后您还要给我和阿恕看孩子呢,您还未曾享受过天伦之乐……

可那些话在望着赵夫人脸上的笑时,只能堵在喉间,半个字也吐之不出。

四下里蓦地很安寂,只能听见雨声淅沥,赵夫人的手陡然挪开,朝着那牌位的方向用力一伸,身子亦是跟着一抻,下一瞬,却是停顿住,手骤然跌落,身子软下,双眼亦是跟着阖上,脸上尚有泪,可嘴角却挽着一朵笑花。

“母亲——”徐皎这一声呼唤哽在喉头,终至无声,垂眼看着赵夫人恍若睡去的容颜,刹那间,她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一只手携着她熟悉的温度,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徐皎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被泪水洗涤,显得愈发净透的眼,恍似小兔子一般红彤彤的,望着他,带着几分茫然,偏了偏头道,“阿恕,母亲她……”

“母亲累了,让她歇息吧!”赫连恕哑着嗓轻声道。

徐皎盯着他,眼中的迷茫缓缓散开,那表情却是空洞而无助,看得赫连恕心中绞痛,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徐皎倚在他胸口,鼻翼间是他熟悉的气息,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一股迟来的哀恸如一把利刃一般破开了她痛到麻木的心扉,她再也克制不住,嘴一撇就是哭了起来……

“阿恕,母亲……我没有母亲了……”半路母女,没有半点儿血缘牵扯,起初的逼不得已,救命稻草,曾几何时起,却已经变成了这样深刻到难以割舍的羁绊?

徐皎哭得泣不成声,只有在这个人的怀里,她才能这样毫无保留的释放。

赫连恕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发,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下再一下,当她是孩子般地哄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赵夫人身上时,一双惯常沉定的双目亦是悄悄染上了一缕湿润。

“嘻嘻……太好了!阿妩……赵阿妩死了!死了活该,谁让你要与我争二郎?你活该!”就在这时,徐皎的哭声中却骤然窜进了一阵笑声,是严夫人的声音,尖利无比。

方才她的沉默倒好像是在确定赵夫人死了没有,如今眼看着赵夫人咽了气,她好像就没了顾忌,肆无忌惮笑了起来,而且张口就是这样的话。

徐皎的哭声戛然而止,从赫连恕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猩红的眼如钩子一般死盯着严夫人,下一瞬,她咬牙喊了一声“我杀了你”,便是爬起身来,直直朝着严夫人冲了过去,同时将赫连恕赠给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拔了出来。

锋利的刀尖向严夫人直刺而去,严夫人好似被吓傻了般,竟是不闪不避,只是捧着手里那柄滴血的匕首吃吃笑着。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却从斜刺里伸出,徒手抓住了徐皎的匕首,同时一个人影也是插进了两人中间,挡在了严夫人跟前。

匕首已是割裂了手,鲜红的血,蜿蜒淌过,嘀嗒往下坠落。

徐皎瞠着一双眼瞪着面前的人,咬牙道,“让开!”

景钦望着她面上浓浓的恨意与杀气,一瞬间如刮肠剖腹一般疼得厉害,但他却是朝着她,轻缓地摇了摇头,他不能让。

徐皎怒极,也狠极,“我让你让开!”这一句从齿缝中挤出,下了最后通牒。景钦仍是不避不让,徐皎手上一个用力,那匕首又往前刺了一寸,下一瞬便是被景钦紧紧握住,寸进不得。可他的眉心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颦,血好似滴得更快了些。

他却半点儿不觉得疼。或许是因着他的心,早就疼得麻木了。在遇到徐皎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心寡情之人,他从不知自己原来也会为了一个人心痛,一次又一次。求而不得是疼,不得不放手是疼,眼看着她心系他人,嫁与他人是疼,却都比不过此时,看着她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来得疼。

“阿皎——”他哑着嗓低低唤着她的名字,眼中恍似有什么东西龟裂、点点崩塌、灰飞烟灭,“她终究是我的母亲。”所以,他不能让。

“你的母亲刚刚杀了我的母亲,她是杀人凶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徐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蹦出,字字如刀,字字诛心。

景钦的双瞳蓦地瑟缩了一下,他定定望着徐皎的眼睛,没有言语,却也没有动弹。

徐皎眉心一蹙,正待使力抽出匕首,身畔却多了一道身影。是赫连恕。

他伸出手,覆在了她握着匕首,却克制不住抖颤的那只手上,熟悉的温暖透过体肤蔓延,徐皎愣愣转过头,对上他那一双沉定一如寒星的眸子,听着他轻轻唤着她“阿皎”,对她说,“死者为大,先为母亲操办丧事,让她入土为安。”

徐皎望着他,神情怔愣,似不敢置信。

赫连恕却仍是沉定如常地将她望着,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转而紧握,一个用力,将匕首从景钦手中抽出,同时一个反手,便将匕首直接从徐皎手中夺了过来。

徐皎往前一步,伸手去夺那匕首,赫连恕却已将匕首极快地袖到了手中,抬手挡住她,“阿皎,你想让母亲走得不安心吗?”赫连恕淡淡一句话,让徐皎僵住了所有的动作。

她眼神闪烁望着他,良久,她挥开他握在她腕上的手,扭头走回了赵夫人身边,无声跪了下去,垂着眼,不看他们任何人,也再不言语。

赫连恕望着她,眼底微微一黯,抬起头望向景钦,声调淡淡道,“舅兄,母亲是景家人,这丧事该如何操办,怕还要景府拿主意。”

景钦的视线从徐皎身上收回,转而复杂地落在赫连恕身上,喉间滚了滚道,“我已是着人去请祖父和父亲,很快就会商量出了个章程来。赫连都督放心,景府断然不会亏待了婶娘。”

“景尚书和景大老爷回来了正好,毕竟除了丧事,还有些事,总要给个交代。”赫连恕说着,一双森寒的眼睛就往景钦身后的严夫人看去。

严夫人正抱着那把滴血的匕首吃吃地笑呢,却骤然被他这一记眼刀吓住,愣愣抬眼望向他,手下一个哆嗦,那把匕首“哐啷”一声跌落在了地上,严夫人却是惊声喊叫了起来,“啊.......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不!赵阿妩该死,她就是该死......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她口中语无伦次,一边惊声叫喊,一边竟是开始抱头乱窜,这模样,倒好似疯了一般。

赫连恕望着眉心就是一蹙,景钦却是狐疑地皱着眉上前,“母亲。”将乱跳乱窜的严夫人抓住,对上她的眼,低低喊了一声。

然而,严夫人却好似连他都不认识了一般,看着他,又是见鬼一般尖叫了起来,同时便是对着景钦拳打脚踢。

景钦手一锁,将她紧紧抱住,喊着人来,几个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制住了严夫人,将她带出了祠堂。

听着严夫人的叫嚷声渐渐远了,赫连恕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转过头望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也不哭,一言不发的徐皎,心口却又是狠狠一揪。

白绫飘飞,灯笼糊白,一场雨后,整个景府都清寂起来。办完喜事不到一个月,便又办起了丧事。

景府半点儿不敢怠慢了赵夫人,直接开了正院,将灵堂设在了其中。现成的棺木不敢抬来埋汰赵夫人,吴老夫人索性将给自己备的上好楠木板子抬了出来先给赵夫人用。

小殓徐皎不愿假手他人,只是让琴娘她们打着下手,亲自为赵夫人清洗、穿衣、上妆......这样的事情,从前徐皎只是想想都觉得瘆人,可今日她做了,却没有半点儿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是她的母亲啊!

等到一切就绪,躺在那儿的赵夫人与平常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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