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头越来越足,吊唁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多时四奶奶就留意到,来的人里囊括了如今郑家东、西、北、左、右五个院子的家人。之所以没有闻喜伯第的家人,很简单,家里的丫头婆子都是婚前重新采买的。唯一的例外陶力家的,原本就是定州卫旗军女眷。
这也是为何如今在郑家,十七奶奶开口,比她这位伯爵夫人,正经的当家奶奶还管用的原因。更让四奶奶警惕的是如今在老家的二奶奶,毕竟十七奶奶该有的都有了根本就不会与她争任何。二奶奶却不同,本来就是嫁进来寻仇的。
四奶奶在贺家待到晌午才动身返回郑家。毕竟地位悬殊,作为勋贵夫人,四奶奶能亲自来,已经是给了贺五十很大的面子了。若是一直待下去,不但不合适也自降身份。
这次锦瑟并没有再往四奶奶跟前凑,不动声色的跟在对方身后。四奶奶并没有在意,因为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小丫头人漂亮,也精明,却还不懂‘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四奶奶既然想要把家管好,就必须要熟知郑家内情之人帮衬。陶力家的终究只能跑腿,扫听消息,内里的盘根错节是不成的。于是四奶奶就留意到了始终跟在老太太跟前的锦瑟。
更让四奶奶欢喜的是锦瑟并不光得老太太看重,身后还有一大家人。对方的娘是老太太跟前最受重用的贺嬷嬷;对方的爹是外院大管家翟仁;还有一个已经是县学生的兄长在老家读书。
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四奶奶决定要为闻喜伯纳锦瑟为妾。可老太太、亲达达到底应不应,她也没有把握。故而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她要让郑家,尤其是郑十七晓得,锦瑟已经是他四哥的人了,离远点。
马车回到左郑第,四奶奶向尉氏禀明了经过。
“这事四奶奶办就好。”尉氏见多了生离死别,也没有太多在意“刚刚三太太和六太太来了。三太太打算提前去淮安为仟哥的亲事准备;六太太也想着去南京瞅瞅。我同意了……”
前一阵佰哥来了又跑,这才没过多久三太太就要去淮安。郑直去朝鲜前讲过,郑安在福建。哪个晓得是不是郑安派郑佰回来接三太太,想要夫妻团聚。
对于郑安这个没出息的庶子为何直到如今都不肯回家,尉氏也想不通。不过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郑虎臣听郑佰亲口确认了,郑安还活着。这就成了,拢归三房远离京师,也算去了尉氏的一道心病。
四奶奶低眉顺眼的听着,因为有了祖母的警告,再不敢卖弄小心思。她对于三房离去就并没有在意,毕竟顺理成章。老太太这里有五房嫡孙们照料,倒不如去淮安自在。甚至认为这是老太太在为那个光棍小叔回来,提前准备。
反而对六太太去南京有些猜测,估摸着对方听到六叔的妾室快生装不下去了。如此也好,要是和六叔再鼓捣出几个,四奶奶也就不必担心六太太做傻事了。
这时锦瑟走过来为老太太撤换掉旧茶,为四奶奶奉茶。
“……右郑第原本就是虎哥的院子。等过一阵三太太她们启程,十奶奶就会搬去六太太那边的东郑第。待院子腾出来,你们看着安排吧。”尉氏讲完,一旁的贺嬷嬷走到四奶奶面前,将一份房契奉上。
四奶奶却没有接,看向老太太“四爷时常在家提醒孙媳妇对老太太和长辈务必要恭敬。既然东西已经拿出来了,岂有收回的道理。其实孙媳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祖母应允。”她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咱家如今已经进京,既然这院子腾出来了,不妨将左郑第、右郑第打通,重新再做修缮。尤其是南园和北园,做些景致,起座戏楼,也好供祖母散心解闷。”
尉氏却道“我这里就不用了。”既然讲了右郑第还给郑虎臣,她自然不会再指手画脚。
“这处院子当初既然是爵主拿出供三太太和十嫂使用,就算腾出来了,也应当孝敬祖母。”四奶奶却坚持“祖母就给四爷和孙媳妇尽尽孝心的机会吧。”
“好吧。”尉氏犹豫片刻“四奶奶列个章程,银子我出了。”
“章程自然要请祖母过目。”四奶奶笑道“至于旁的,祖母就不必在意了。都讲是四爷和孙媳妇孝敬的,祖母就给四爷和孙媳妇一个机会吧。”
尉氏哭笑不得,也不再纠缠。果然龙找龙凤找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四奶奶的脾气与虎哥如出一辙。
郑虎臣虽然是伯爵,可是来银子的门路真的比不上他兄弟广。之前成亲,就是郑虎臣独自揽下费用。哪怕还有剩余,也该不够两处院子的修缮。故而尉氏决定私下里给虎哥就成了,不必驳了四奶奶的面子。
四奶奶却心里高兴,倒不是存了谋私的心思,这工程她一文钱也不会克扣,定要实打实的用在工程上。毕竟这是孝敬祖母的,就是花再多也是应该的。毕竟老太太的这处院子,迟早还是会落进自家手里的。
至于银子,郑十七愿意帮衬他兄长,四奶奶自然不会拒绝。若是不愿拉亏空做嫁衣也无妨,有她们与对方合股的买卖在,不过是紧些日子。
此时门帘挑开,十二奶奶走了进来,与老太太和四奶奶见礼后落座。
锦瑟立刻去准备茶点,同时好奇,这位可从不轻易来此的。为何今个儿冒了头?
得知四奶奶有意重修左右郑第,十二并未开口,很简单怕让掏银子。当然老太太甚至四嫂都不会让她掏银子,可郑彪那个厌物哪有银子,最后还不是自个掏?故而干脆装听不懂。直到老太太与四奶奶告一段落,这才开始讲起了旁的“尚太太时才去了十七嫂那里,讲听到咱家要办学,有几个尚家后生,也想一同读书。十七嫂不敢做主,这不孙儿来问问祖母的意思。”
平阳宗亲来了几十口人,如今都住在牛角湾。依靠郑家,短不了吃穿,只是没有个正经营生。整日里无所事事,虽不至于怨声载道,却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眼瞅着若是不管起来,迟早会惹出事端。于是老太太就让四奶奶张罗,腾出几间房,在牛角湾那里办宗学。平阳宗亲能去的都去,哪怕得不了功名,学学规矩也是好的。如今郑家处在风口浪尖,可禁不起折腾。
“既然亲家开了口,怎么也不能驳了。”尉氏懂,虽然她没有开口,可是跟前的几房都看得出眉眼高低。十七嫂并不是躲事,只是不想惹自个不满“定的是哪位先生?”
“姓阎名珙,山西平定人。在藁城做过四年教谕,如今是国子监助教掌京卫武学事。”十二奶奶介绍道“六老爷的至交好友。”
旁边的四奶奶一听,就晓得,估摸着这也是郑十七夹袋中人物。毕竟去年年末,先帝可是下旨由对方承办两京武学。只是这尚太太与十七太太太过亲近了,这种事来找自个不是更简单?
“阎先生啊。”尉氏自然知道此人“既然是故人,就不可怠慢了。那学舍不必理会,再在附近寻一处院落,请阎先生歇息。”
“咱家在禄米仓京卫武学旁边就有一处二进的院子,地方宽敞,一直没有使用。不如拿出来,前院辟为学堂,后院给阎先生使用。”十二奶奶顺势提了出来“只是要苦了诸位宗亲。”
这院子自然不是当初郭勋送给郑直的那处,而是旁边一处规模类似的院子。十七奶奶自然晓得如今那处院子在谁手里,否则也不会选在那里。不过从牛角湾道禄米仓那里,着实不近。
“做学生就要有个学生模样。”尉氏直接道“五虎也是打小跟在陈真人身旁,才有的今日。”
“祖母讲的是。”十二奶奶赶忙附和“孙儿这就讲给十七嫂讲和尚太太。”起身行礼后,走了。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尉氏哭笑不得,旁边的四奶奶却记在了心里。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她估摸着老太太喜欢的是没心没肺的。十二奶奶如此,二奶奶也如此。上次为了去程翰林家观礼,对方就和她针尖对麦芒了一回。事后,老太太却并未对二奶奶有任何不满。
这也许和郑家出身武将之家有关,看来日后在老太太这里要少一些沟壑,多一些直憨。此刻再回想老太太讲给亲达达的那句‘相忍为家’;还有三太太在藁城时动不动就跑到老太太这里来哭穷,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四奶奶是个果断的人,她没本事学六老爷和郑十七慧眼如炬,却能让陶力家的扫听。对方当初被刘首揆逼着躲回真定,四奶奶可是听的耳朵起了茧子。之前没有细琢磨,如今才惊觉,内里一定有关窍。正要起身告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禀老祖宗,铁蛋回来了。讲带回了修缮后的祖坟图样,请老祖宗过目。”
尉氏点点头,一旁的贺嬷嬷道“喊进来吧。”
祖坟修缮的速度远超尉氏预料,这就意味着,郑修夫妇就要进京了。
四奶奶立刻熄了离开的念头,无它,这事与五房息息相关。若是大老爷做的不合老太太心意,怕不是还要她出面。
丫头下去没一会,就带着铁道走了进来。对方一进门,赶紧磕头,将一个封套举过头顶“禀老祖宗,上月中大老爷已经将祖坟修缮妥当,命小得送来图样。”
贺嬷嬷接过封套,送到了老太太面前。得到了对方示意,打开封套,取出了厚厚一摞纸。待打开后,是一整张宣纸,上边画的就是郑福、郑实夫妇坟茔的模样。
尉氏看了看“四奶奶也瞅瞅吧。”
四奶奶应了一声,也不用贺嬷嬷过去,就起身凑了过去。只看宣纸之上,画着牌坊,石像生等,看上去规模宏大,庄严气派。
尽管尉氏已有成见,不过对这坟茔的修建还是颇为满意的“请的是曲阳的工匠?”
“是。”铁蛋小心道“石材都是上好的白玉石,六十二位工匠日夜不停赶工而成。大老爷为了让工匠尽心,不但工钱给的足,每日还好酒好菜供应。”
尉氏点点头,看来郑福还是用心了的“花费几何?”
郑虎臣给了郑健兄弟两千两银子,可是这处墓园从图样上看,做工精致。若是实打实的修建,两千两是不够的。
“大老爷没有讲,小的不知。”铁蛋却给出了一个让尉氏颇为意外的回答。
“大老爷没有讲?”尉氏看一旁的锦瑟拿起封套瞅瞅里边,摇摇头。
“禀老祖宗,大老爷没有讲。”铁蛋赶紧道“只是让小得把图样送回,请老祖宗过目。”
“焚黄礼可做了?”尉氏不置可否。
“上月动工前,大老爷就带着二爷、八爷、九爷行了焚黄礼。光是烧纸就买空了真定和藁城两县。”铁蛋立刻回答“老父母还带着咱县里的耆老来观礼了。”
四奶奶已经察觉了不对,按照上京的那些平阳宗族所讲,这位大老爷如今做事可是抠里吧嗦的。就算打算讨老太太欢心,难道不怕最后真的赔钱赚吆喝,背上一身亏空?
“如今在长房,是谁在管内宅?”尉氏显然也想到了。
“回老祖宗,是二奶奶。”铁蛋回答的干脆利落。
尉氏心里有谱了,摆摆手,贺嬷嬷立刻收了图样“拿二两银子。”
贺嬷嬷应了一声,立刻从茄袋里拿了二两银子塞给诚惶诚恐的铁蛋。
“谢老祖宗赏。”铁蛋领了赏钱跟着丫头退了出去。
“四奶奶也累了,休息去吧。”尉氏并没有询问四奶奶意见的想法。
四奶奶应了一声,起身退了出去。
“准备五千两银子。”尉氏又沉思一会,这才对贺嬷嬷道“若是四爷来了,让他找人给大老爷送回去。就讲我不满意,重修。”
贺嬷嬷应了一声,却忍不住道“二奶奶做的已经顶好……”
“你懂什么。”尉氏冷哼一声,起身在锦瑟搀扶下,向后院走去。
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老太太对十二奶奶和颜悦色,自然不止是对方没心没肺。同样的,老太太对二奶奶慈眉善目,自然不止是对方会装疯卖傻。
自打有意析产后,尉氏就让张嬷嬷派人查过王二姐。这才发现,对方与郑仟、郑虤、郑彪乃至郑直早就结识。郑仟木讷,一门心思想的是光耀门楣,对于旁的全无精通。至于郑虤、郑彪两个现眼的东西,也不必提。单单与郑直相识,就让尉氏头疼。
更让她头疼的是王二姐的动机。按照张嬷嬷查到的,对方进门之前,几乎不显于人前。那么王二姐如何与郑十七相识的?
更不必提,成亲之后,对方依靠郑家名头,又把王氏宗亲侵吞王增的家产拿回来大部分。历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王家那些宗亲怎么就心甘情愿的将已经吃到嘴里的肉再吐了出来?哪怕有郑家这块招牌,可涉及到钱,又有几个人怕?一个不好,郑家反而要为了避免清誉被毁,将王二姐扫地出门也是有的。莫讲王氏一个闺阁女子,就是她都不一定能够做到更好。思来想去,除非有更大的好处亦或者有一个强力臂助……尉氏实在想不出除了那个孽障,还有谁?
两相对照,显然,郑直想要再重复十二奶奶的故事,尉氏哪里肯再做退让。故而,她把郑富不惜工本的举动,理解为对方被王二姐,乃至郑直鼓动,企图入京的铺垫。
三太太不久之后就要跟着郑仟去淮安,确实让尉氏伤感,可总算去了一块心病。她怎么可能容忍,又来一场新疾。
打定主意,绝不准那个王氏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