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氏便携带了礼物进了宫,面见皇后。
彼时正值年前,许多外地的藩王族亲,都会赶着年节回来,觐见帝后送上贺礼,正是忙碌的时候。
帝后二人就隔着院子,李善在自己的武德殿应付兄弟大臣,武柔就在立政殿见那些太妃和夫人。
本来崔氏来求见,她是不想见的,但是想着或许有关国事,便嘱咐彩衣安排她等着。
崔氏在外头偏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快要用饭的时候,才轮着她。
一进门,就看见武柔侧身坐在茶桌前,一身绯红色的皇后常服,头上的钗环简单,却异常的端庄大气,明艳动人。
只见她单手扯着桌上一张礼单,红色镶金的封皮,淡黄色的纸张好长一溜,她大致扫视了一眼便合上了,抬眸看向了她。
崔氏连忙抬起手臂,端庄地躬身行礼:
“卢国公之妻崔氏,参见皇后。”
武柔声音温柔,像极了李善的语气,笑着说:
“快坐吧,找我什么事?”
崔氏挨着凳子坐了一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姿势规矩又好看,恭敬地说:
“娘娘,自从小公主降生,我和夫君就一直想着要送小公主什么礼物才好,最后去信,要了娘家一件祖传的宝贝。
前日到的,本想着等公主周岁宴呈上,可是东西贵重,自己留着总不心安,就提前给娘娘送来了,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东西进宫前,都有专人检查,并负责护送。
她话音一落,两个小内侍便抬了个红木箱子上前来,放在了武柔的面前。
那箱子比食盒大一些,看着有些沉,从里头又抬出了一个古朴的青铜匣子,那匣子正方形,铸造的严丝合缝,两侧还带着扣锁。
青铜匣子用料厚重,纹样古朴简单,外头的花纹早已经圆润模糊了,但是光亮如新,只有细微处泛着点儿古铜的青色,像碧玉一样,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武柔刚以为这是个首饰盒,崔氏就是要送个古董盒子呢。
谁知内侍将扣锁打开,从里头捧出了两册竹简,竹简上还挂着个玉坠儿书签。
崔氏又站了起来,躬身解释说:
“娘娘,相传这是《孔子》的初代版,不全,只有两册,在我家一直保留至今。平时就密封在这匣子里,每三年一次保养,再封存进去,平时谁也不许动。
我们这些孩子只有启蒙之时,向孔子像行拜师礼的时候,才被允许看一眼,摸一下,寓意沾沾文德之气。”
武柔真是没见过,当即便招手让内侍近前来,展开给她看。
结果,那上头的字,她一个都不认得,只知道那竹简确实很老了,泛着暗红色的光泽,莫名的很有灵气。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笑着说:
“今日沾了你的光,开了眼界了。以后留着给公主做嫁妆……对了,这玉坠儿取下来,回头给公主做抓周的物件。”
崔氏本来很紧张,生怕武柔这个商贾出身的不识货,不喜欢。听了她最后一句,瞬间眉目都舒展了,连忙说道:
“娘娘赏脸了。崔氏和夫君叩谢……”
她说着就要款款往下跪。
武柔招手让宫人搀她起来,温声说:
“何等大事,也用得着跪拜?快坐罢。”
崔氏这才顺势又坐了回去,微微舒了一口气,俯首说:
“不瞒娘娘说,我夫君虽然算凯旋而归,但毕竟这差事做得不够漂亮,我们心里头忐忑得紧,生怕……陛下和皇后从此便不待见我们夫妻二人了。”
武柔听闻,抬眸看了过去。
她听得出来,崔氏这是来试探口风了。按理说,她不该多嘴。
可是,看着崔氏,她总是想起徐惠来。
一样从骨子里透出的高傲,一样寡淡的妆容,甚至连她今天的衣着,穿得都是徐惠喜欢的墨绿色。
或许恃才傲物的才女都很相似,或许是她太想念逝去的故人了。
片刻沉默之后,武柔还是开了口:
“怕什么,陛下登基之时,卢国公有辅助之功,我能顺利为后,也少不了你夫妻二人的一份支持。陛下常和我说,卢国公是难得的忠勇之臣。”
她顿了顿,将一边的胳膊放在了圆桌上,失落地叹气说:
“若说一点儿不怨,是假的。毕竟陛下本不想让他去,是他自己非要去的,结果耗费了大唐的人力物力,却不尽人意。
你回去跟他说,三日后御前述职,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失利是何原因,再不要像那日一样,与自己手下的将士吵架,陛下十分不喜。”
崔氏听着,虽然面儿上不显,可是心里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眉头直跳,连声应了。
武柔抬眸又观察了她一眼,知道她听进去了,适时地又问:
“对了,我听说王文度和苏烈他们两个以前关系挺好的,怎么那日敌对成那个样子?”
她已经通过宫里宫外的一些老人,又打听到了苏定方的一些事情,问崔氏,只是为了验证。
崔氏愣了一瞬,看得出脑子在急剧地转,随即说:
“回娘娘,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王大将军的庶妹曾经跟苏将军议过亲,没成……”
武柔点了点头。
等崔氏走后,武柔趁着用饭的空当,跟彩衣闲聊,说:
“崔氏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我都以为她要顺水推舟,用王文度和苏定方的私怨说事儿,给程咬金开脱呢。结果她忍住了,十分谨慎地说了一句事实,再也没别的话。”
武柔说着还感慨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这嗅觉敏锐之处,好似天生的一般。”
彩衣一边替她布菜,一边笑着说:
“娘娘分明就是喜欢读书人。我就瞧不出她哪里了不起,在我心里,还是娘娘最好。”
武柔笑了,颇有些认同地点了点头,戏谑道:
“那确实,我也不差……哎,回头将那书简给陛下瞧瞧,他必然认得上头的字。”
……
……
忙碌了一天,晚上帝后二人终于见了面。
武柔一边替他更衣,准备就寝,一边闲聊:
“我打听到王文度和苏烈是怎么回事了。”
李善应付亲戚大臣们累了一天了,垂着眼睛眼皮子都懒得抬,他笑了笑,无所谓地说:
“这么快?……宫外男人们的事情,你也能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