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这才从门内施施然的站出来，很是端庄地端了仪态，一抬衣袖，故作豪迈地说：
“陛下，下官以为，近日海清河晏，风平浪静，值得一番庆祝。”
李善轻笑出声，一边掐着自己的腰，一边无奈地说：
“这算什么值得庆祝的由头？你直说吧，想做什么？”
武柔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飘到了他的身旁，牵起了他的手，柔情似水地说：
“走，九郎，随我来。”
李善顺从地跟着她起身，疲惫的身子满是倦意，像是个孩子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出了武德殿。
刚刚迈出大门，就看见蜿蜿蜒蜒的两排路灯，从脚下的院子里，一直排到了外头，透过宽阔的院门，能看见远处的湖心亭也亮了灯，影影绰绰的有宫人在忙碌。
宫里崇尚节俭，除了重大节日，夜晚殿宇外不许点灯。
所以到了夜里，除了少数几个需要长明的灯点，还有巡逻的宫中侍卫，四处一片漆黑。
所以那湖心亭，肯定也是武柔准备的。
李善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地开始唠叨：
“有什么安排，还是白天合适，夜晚这般兴师动众，回头大臣们知道，又该长篇大论的教训我了，真不想看他们聒噪。”
武柔挽着他的胳膊，又把他那不想动的腿往前拽了拽，一边走一边说：
“就知道你顾虑多不同意，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替你看，我替你想词儿回复，绝不叫他们吵闹了陛下的眼睛。”
她说着，一挥手，很是豪迈地指了一下天地：
“再说了，白天哪里有这般静谧又美丽的氛围？我把其他人都打发到黑暗里，所见之处，天地之间，就只有咱们两个，像不像没人了？”
李善看着周围，夜风习习，四处安静，脚下的两排路灯足够亮，将不远处的侍卫和宫人都隐了去，好似天地间，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顿感一阵轻松，仿佛片刻间做了自己。
只是自己。
李善甚至有些动容，他不由自主地将空闲的那只手，放在了武柔挽着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武柔高兴地看了看他的侧脸，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一路走啊走啊，慢慢地走到了湖心亭上。
亭子里的内侍和宫人，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将所需的一切布置妥当，像是鬼魅一样散了。
李善看着准备的果盘和小食，一应器具，还有他平时说睡得好的那一张专用软榻都搬来了，说：
“怪不得你将徐怀安叫走了呢，这是准备让朕在这儿睡一觉啊。”
武柔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毫无形象地一歪，说：
“睡是不宜睡，小心着了凉，可是松快地在这儿多呆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李善被她那豪放的坐姿惊到了，愣了一瞬，随即不自然地看了看漆黑的周围。
虽然看不见人，但是那些宫人侍卫们，看他们两个看得清楚啊……
这样放浪形骸，不太好吧？
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刚抬了手臂，看见武柔那一双期待的、有些许戏谑的眼睛，又收了回去。
“算了。”他无奈地说，随即往那软榻上一坐，似上朝似的端庄。
武柔忍不住笑了，知道不好勉强他，于是也坐直了身子，端起了旁边的酒壶，给两个人都斟了酒。
她先是端起自己那一杯，放在唇边浅浅尝了一下，换到了李善面前，算是替皇帝试了毒，这才双手举杯，对着李善说：
“陛下，祝贺陛下，经过了六年的夙夜辛劳，终于平稳的，将权柄从先帝手中，过渡到了自己手里。从此山河画卷开新篇，任君挥洒。”
本来准备举杯的李善身子一震，抬眸看向了武柔。
那一瞬，似乎满天星辰都进了他的眼睛，又似波光粼粼的春水在他的眸中荡开，激动和柔情一并溢了出来。
他几乎不能言语，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为了遮掩自己的激动，他习惯性的抬了虚握的拳头，遮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风太大了，吹凉了？”武柔紧张地问。
李善连忙摇了摇头，低头见自己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酒杯，于是连忙举了起来，回敬道：
“谢谢，阿柔，谢谢你……这种话，也就你对我说了，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谢谢你这么多年，陪在我身边，辅助我。”
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甚是潇洒。
武柔跟着喝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我也没帮到什么大忙，多是九郎你一个人辛苦。”
李善摇了摇头，破天荒地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又一口饮尽，感慨地说：
“足够了……没有你，许多话我没处说，没人商量，我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六年，怎么才六年呢？我感觉我都煎熬了二十年了。”
他说着缓缓歪在了暖榻上，夜晚的微风吹着他的发丝，像是醉了，眯着眼睛看着夜空，终于有了闲散放松的样子。
武柔也靠在了椅背上，微笑又满足的看着他，没说话，只听他讲。
“……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看奏章看累了，就趴在案几上休息，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站在一处山尖尖上，四处云海翻腾，深不见底。
狂风吹着我的身体，好像稍微一放松，就会跌入悬崖。于是我脚上一点儿劲儿都不敢松，风往前，我就往后，风往后，我就往前，一直拼劲全力较着劲儿，最后……”
他顿了顿，凤眼微醺似地朝着武柔看了过来：
“……脚抽筋了。是真抽筋儿了，疼醒了。”
武柔捂着嘴笑出了声。
她喜欢看李善现在的样子，喜欢听他说话的语调，所以笑得很轻松，很快乐，笑声传了老远，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当值的内侍也太不尽心了，许是着了凉。”
李善被她的笑声感染，磁性温柔的声音，又添了些调皮：
“就是太尽心了，怕我热着，一直在扇风，我说梦里怎么狂风大作呢。”
“哈哈哈哈哈……”武柔又是一阵开心的笑，那欢乐似乎能从她的心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