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好好活着,没有人会刻意寻死。
季孙行父自然有寻死的理由,只是要死得最有价值。
当前学儒的人,他们学得是周公旦之儒,可能喜欢一张嘴巴叽叽歪歪,真正要殉死却一定会很坚定,不可能因为“头皮痒”或“水太凉”就不死了。
到朱明时期的儒学,学问不一定是坏的,人则是各种千奇百怪。
直接说就是,历经了两宋到蒙元这一段时期,太多东西出现了变化,尤其是在思想方面。
再加上老朱家的皇帝和宗室成员大多不讲究,尤其是在叫门天子诛杀护国有功的于谦之后,直接让读书人对老朱家彻底失去爱戴,真不能单方面怪朱明的读书人不地道。
事实不是那样吗?力挽狂澜的救国功臣说杀就杀,还是瓦剌留学生在重夺皇位之后出于私怨进行诛杀,让其他人来怎么看待。
另一个事实,儒学成为儒教就是在朱明时期,从春秋诞生儒学,再历经战国、秦、汉、隋、唐,实际上哪怕西汉搞了独尊儒术,不少学说仍旧活了下去,并且庙堂全是儒生也就汉元帝一朝。
汉宣帝知道汉元帝被儒生教歪之后讲了一句话:乱我家者,太子也!
也是汉元帝提前让世人看到“众正盈朝”是个什么鬼模样,偏偏后人就是不吃教训。
儒学的极度兴盛并不是发生在西汉的独尊儒术之后,实际上是隋朝开创科举制度,后面唐朝延续了科举制度。
只不过,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是,科举制度变得公正是发生在武周一朝,此前虽说也开办科举,没考之前各种名单和名次基本已经被门阀和世家给定下了。
季孙行父在犹豫要不要在楼氏门前自杀,死前该喊出一些什么话来。
人啊,无论是做什么事情,只要出现犹豫的情绪,讲事实就是变得不坚定了。
自杀这种事情尤其是那样。
“晋上卿两次叫我回国?”季孙行父想到了这个。
那说明什么?说明楼令其实猜到季孙行父想干什么事情,进行了最后的劝告,也能够是在威胁。
能够被楼令所杀的话,季孙行父很愿意有这样的死法,主要是当前的社会在道德层面并不低,国家与国家启动战争需要出师有名。
季孙行父死在楼令手上,一来可以让楼氏背负骂名,再来就是为鲁国博取到免于亡国的可能性。
什么道理?
第一个道理就是季孙行父受邀过来审视晋国的变法,等于说就是晋国的客人,作为晋国中军将的楼令有义务对季孙行父的安全进行保障。
然后,季孙行父可以是在跟楼令辩论的情况下,有一些过激的动作,结果楼令反应太大将季孙行父打死。不管是不是这样,反正只要季孙行父是跟楼令在一起的时候死掉,舆论一定会是那样。
出现舆论上的风波,楼氏与晋国的名声败坏,变法势必会受到影响。
再来就是,晋国没有给季氏一个说法之前,大概率是没有那个脸主动向鲁国宣战。哪怕是真的开战,多少要对季氏手下留情。
“我不能是自杀啊!”季孙行父心想。
季孙行父在晋国自杀是会有一些效果,只是效果将会非常有限,顶多就是列国的儒生对晋国和楼氏产生仇恨,压根无法上升到国家的层次。
现在的儒学影响力大吗?其实很大。
毕竟,真正形成理论的学说就那么几个,其中很多跟宗教有关。
宗教怎么也是学说的一部分?这个没有错,即便是古典时代结束,宗教仍然是学说的一部分,后面的宗教人士自行与其它学派进行切割,变成不是学说的类别。
实际上,《易》在春秋战国的宗教思想占了多数,后面才逐渐进行修改。
所以,《易》是《易》,《易经》是《易经》。
诸夏的很多典籍,它们在不同时期有着不一样的版本,到底是流传下去哪个版本,全靠朝廷的意志和名人的效应了。
比如说《易经》吧?后人所看到的《易经》是由孔夫子传录的那一个版本,可能不是周文王父子编纂的原着了。
奇怪吗?不奇怪!
孔夫子连鲁国史书《春秋》都能编纂,改动其它典籍又算什么。
有孔夫子这个始作俑者,后人干出“注经”的举动又算得了什么。正是成功之后就有大儒辨经的由来。
类似的事情不独儒家,连《德道经》都有不同的版本。
还有那个一片两片三片……到九片的诗,到底是飞入什么都不见,人们印象中一样有好几个版本。版本不同其实就是所写的人,他们在《咏雪》原着的核心上进行修改。
满清的一首诗都能那么玩,天晓得经过大儒注经之后的诸多着作,到底会是哪个版本流传到后世,又是进行了哪一些修改。
现阶段周公旦所着的学说就在历经考验,已经有不少学儒的人在寻求修改,只是最大的考验还没有来临。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不用数百上千年那么久,仅仅是再过上数十年之后,周公旦复生都未必能搞懂经过修改的儒学是些什么玩意了。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孔夫子的着作上面,只是他先按照自己的意愿修改了周公旦的学说,可不能怪其他人有样学样。
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尤其是学说要与时俱进,也就是存在必须有的进步,一成不变必然会被淘汰。
要命的地方在于,没有人能够百分百确认做出的改变一定正确。
季孙行父现在面临的情况非常尴尬。
两次奉劝季孙行父回去鲁国的楼令,看着就是认为季孙行父会寻死。
跟着来到楼氏府宅门前围观的人,他们一样在等着看季孙行父会是什么样的死法。
所有人都认定自己要死,是不是真的要死给他们看?
问题是……,季孙行父意志最坚定的那一刻,邀请同乘被楼令给拒绝了啊!
在楼氏门前站了足足两刻钟的季孙行父,他期间可能在历经天人交战,最后选择再次拍响门板。
门房打开一个小空隙观看,看到又是季孙行父,也看到了道路上围观的人群。
“通禀晋上卿,鲁国前正卿谒见。”季孙行父说道。
刚才,季孙行父是用季氏之主的身份请见。
不同的身份,见面的意义并不相同,门房很清楚这一点:“容小人前去禀告,客人请稍候。”
得知季孙行父没有离开且再次求见的楼令,他第一时间其实是懵的。
不是让走吗?
怎么还不走啊!
“他会在看到家主,拔剑就刺吗?”林姒既是楼氏的大管家,也是楼令的私人秘书,知道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楼令想了想让仆人拿来正装,一边更换衣服,一边说道:“没听见是用鲁国前正卿的身份谒见吗?说明他不想死了。”
林姒严肃说道:“不得不防!”
是吧?
说不定季孙行父死志仍然坚定,想用那样的办法骗楼令见面,真的拔剑就刺呢?
真要是出现那种情况,算是季孙行父开创历史先河,成为豫让一般的人物了。
豫让是谁?他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那名“士”啊。
若是季孙行父真的那么干,死前再吼嗓子为鲁国才对楼令行刺,还真的有很大机率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壮士,后面的荆轲可能就要失去原有的历史地位了。
更换完衣服的楼令亲自到来。。
等了半刻钟的季孙行父在门打开后,见到了亲自过来的楼令,做出解剑的举动。
在季孙行父手伸向腰间佩剑的时候,的的确确是让楼令紧张了一把。
并不是楼令怕厮杀,主要是发生那样的事情代表猜错了,并且还错得很离谱。
楼令看到季孙行父解下腰间佩剑要叫出来,说道:“季氏之主不必如此。”
当然,楼令没有第一时间出去。
数十名武士先出来,他们各自站位形成警戒。
随后,一批楼氏的人走出去,他们携带着一些东西,很快就在门前布置起来。
楼令不会让季孙行父进入府宅之内,一旦季孙行父进去,无论是怎么没命,楼氏压根没得解释。
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季孙行父行刺的机率变得无限低,一定是试图想用语言将楼令说服,亦或是为了家族或鲁国跟楼令达成什么初步协议。
为什么是初步的协议?简单就是因为太多人在看着。
门前布置妥当。
两张案几和蒲团是必需品,它们便是座位。
案几摆上各种吃食,少不得旁边有炉子在煮汤。
楼令率先走到一个座位坐下,对着季孙行父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站在道路上的人,他们在楼令现身之后,其实有出现喧哗声,随后纷纷向楼令行礼致意。
楼令并没有向街道上的人回礼,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那些人向楼令行礼,可能是出于身份有别的一种礼仪,不妨碍他们继续敌视,亦或心中存在敬仰。
而要是在平时,楼令多少会对自己行礼的人报以笑容。
当前的情况比较特殊,哪怕楼令的注意力不是全在季孙行父身上,一样会对那些人采取无视。
道路上的人们被楼氏的武士间隔开。
附近的围墙上也出现了楼氏的武士,他们毫不避讳地人手握弓持箭,摆出明确的警戒姿态。
有人会因为楼氏这样的姿态心怀不满吗?他们要是不满,也只能是心中不满,当前场合可不敢乱说话。
“晋卿是在感到畏惧吗?”季孙行父坐下便问。
楼令知道季孙行父所指的是什么。
站在季孙行父的角度,认定晋国正在干倒行逆施的行为,作为晋国中军将的楼令就是罪魁之一。
既然都是罪魁了,害怕死于非命就显得挺正常,不是吗?
“我知道鲁人很能说,也愿意坐在这里听你长篇大论。”楼令微笑说道。
该着急的不是楼令啊。
刚才,季孙行父说得话可不止楼氏的门房听见,道路上的人也都听到了。
要不是季孙行父明示自己打消了死志,讲真话就是楼令不会出来。
怎么季孙行父那样表态就让楼令信了?因为现在的中原贵族信誉很好,公开表态就会做到言行如一。
“晋国高举尊王攘夷大旗,列国信任;晋国要求列国上贡,列国照办;晋国攻伐郑国割取土地与城池,列国坐视;晋国不敬天子,列国忍让。”季孙行父死死盯着楼令,问道:“为什么晋国仍旧不满足呢?”
楼令反问:“没有历代先君与群臣力扛楚国,敢问天子之位仍然属于周室吗?”
季孙行父摇头说道:“不是晋国,一定另有他国。”
楼令事先就知道会是那样的答案,保持笑容不变:“我知道鲁国的不少贵族变得很喜欢诡辩,没有想到季氏之主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换而言之,以前的季孙行父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我们,楚国没有夺得九鼎。也是因为我们,弱国可以幸存,大国也不敢随意欺凌小国。”楼令注视着季孙行父,问道:“季氏之主有什么话说吗?”
晋国称霸之后,中原再也没有国家被灭是一个事实。
大国欺凌小国的事情偶有发生,每一次晋国都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至于说晋国欺负其他国家?甭管名义怎么来的,每一次都是师出有名,并且得到列国的认可。
所以在过去的数十年,确确实实是晋国在维持着那样的秩序。
要是季孙行父否认,无疑就是在篡改历史!
“现在的晋国,不是以前的伯国了。”季孙行父说道。
楼令问道:“鲁国一直保持不变吗?”
季孙行父选择避而不答。
现在的鲁国当然也不是以前的鲁国。
最初的鲁国确实是可以站在道义的制高点,简单就是因为他们拥有周公旦这位周王朝的摄政。
在周公旦薨逝之后,其实鲁国马上就出现了新变化,最为明显就是无法继续挥斥方遒了。
“我出来见你,是在给季氏和鲁国机会。”楼令收敛笑容:“你不要错过啊!”
季孙行父先瞪大眼睛,再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