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撞破了她秘密的缘故,又或许是已经很久都没有人驻足听她倾诉。
那晚的乌勇像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如同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毫无保留地将她从小到大所遭受过的苦难与委屈统统告诉了我。
她咒骂老天爷也是个瞎子,咒骂这该死的命运!
乌勇从出生那天起,便注定要承受失明带来的无尽黑暗。
她连一天正常人的日子都没过过。
她的父母在她还未懂事时就离她而去,她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由于从未看见过光明,所以打从记事起她就总梦到自己能看见了。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在无比渴求某件事的时候,就会通过梦境去触及。
可讽刺的是,乌勇从未看见过,尽管她无数次在梦中亲眼目睹了她自己所认为的“光明”。
可对于一秒也没看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在梦里依然也不知道正常人的看见该是个什么样子。
她只是感觉到四周有很多影影绰绰带有轮廓的黑影,在向她走来又走开。
小时候她曾以为这就是看见了,可梦醒时分,她眼前那些带有轮廓的黑影散去,便只剩下一片无尽黑暗,于是苏醒后,她都会放声大哭。
为了抚养她长大,从出生起家里人就对她以及周遭所有人,隐瞒了她真实的性别,并把她当做成一个男孩子来抚养。
她的名字之所以叫乌勇,也是家里人希望她能有勇气来面对这个对她而言更加残酷的世界,勇敢的活下去。
在乌勇的父母相继离世后,乌勇的爷爷便更是要让她彻底忘掉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将她内心深处那个柔弱女性的自我扼杀殆尽。
打小起,乌勇的爷爷就给她留极短的头发,穿男孩的衣服,每当带她出门遇到人打招呼时,还会故意高声说“带俺家男伢子出去转转”,以此来加深别人的印象。
如此这般地煞费苦心,无非就是想让大家深信不疑,乌勇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
乌勇的爷爷就如同一个严厉苛刻的工匠,精心雕琢着她的外表与行为举止,就像给偃套皮上漆般,为她打造了一副男人的躯壳,然后把她身为女人的灵魂死死封在了里面。
有次乌勇无意中从地下捡到了一个发卡拿在手里玩,可这一幕却恰好被他路过的爷爷撞见,结果随之而来的,可想而知是一顿严厉的责罚。
在乌勇爷爷的眼中,任何与女性相关的事物都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她身上的禁忌之物。
十四岁那年乌勇初潮来袭疼的浑身颤抖,满脸是汗,可爷爷对她并没有太多的关心,只是埋头在一旁做着什么。
那天,乌勇的爷爷没有给她买卫生巾,而是一下子给了她十多条自制的月经带。
倒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或者是村子落后封闭,没有卫生巾这么方便的东西。
而是在乌勇的爷爷看来,一个男瞎子又没有婚配,总定期去买卫生巾,迟早会让人看出端倪来。
并且在来月事的那段时间,乌勇是不被允许出门的,爷爷叮嘱她,月经带一定不能放在明面上晾晒,而且等月事过了之后一定要把它藏好。
不定期,乌勇的爷爷还会在家里翻找,倘若让他找到了,那乌勇就要受罚,晚上不许吃饭。
她爱藏东西的习惯,也就是这么来的。
之后乌勇的身体渐渐开始发育,她的胸部变得鼓胀、隆起,这让她感到害怕和羞耻。
于是乌勇的爷爷就用布给她缠胸,并很强硬地告诉她:
“记着,勇儿,你是个男人,是个带把的男人,不是女人,从今往后,你都不是女人了!”接着使劲用力的勒紧。
有无数个夜晚,乌勇都被这股子窒息劲儿弄的惊醒,恨不得想干脆拿刀割了去才好。
然而,仅仅做到这些显然还不足以让乌勇完全忘却自身女性的身份。
之后为了让她彻底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乌勇的爷爷竟开始逼着她站着尿尿。
用她爷爷的话说:“你是个男人,男人都是站着尿的!而且,你尿跟别人尿不一样,别人尿是为了舒坦,而你尿是为了给别人看!”
说实话,当听乌勇讲到这的时候,我也是非常的不理解,哪有人尿尿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可乌勇就是!
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成为了一个女瞎子,如果要是有比这更可怕的,那就是成为一个长相还算漂亮的女瞎子!
要知道在那会儿的村里还是有很多的“光棍”的,尤其是他们这样一个隐藏在山中、又不同于普通村落的村子。
在他们的村中,男人长到了年龄要成家,除了自家的经济条件要够,另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要通过村里。
可基于“术”不能外传的原因,村里又对外村女方那面审查十分严格,而且也有很多邻近的村子也不愿把女儿嫁进来。
因为一旦嫁进到村子,终身就不能再出去,这也就导致很多还指望女儿常带回东西接济的家庭,心生拒意。
而以上这些原因,也就使得乌家村中的光棍众多。
当然这还只是年轻的光棍,那些老的光棍也不能不重视。
一个村子,要是光棍多了,那不安定的因素自然也随之就多了。
儿子看上后妈的,弟弟爱上姐姐的,老伴死了公公想要“扒灰”的,比比皆是。
现在细细想来,大典上支持乌金、乌银、乌玉三兄弟的也都是青年。
他们的反叛看来也不是偶然,毕竟以他们三兄弟如此的家境都还未有一人成家,想来多半跟村子也有很大关系。
而乌勇这个容貌尚可的瞎子,倘若一旦让人知道她是个女的,那迎接她的将会是比死更惨烈的命运!
因为一间房、一扇门,根本挡不住那些眼睛——那些藏在门缝里、窗棂后,亮得发狠的眼睛。
这群饥渴了大半辈子的光棍,他们的视线像带刺的钩子,能把她的衣服、她的皮肉、她最后一点遮羞的东西都勾破,连呼吸都带着让人发怵的贪婪。
那种时时刻刻被窥视的不安,是连皮肤都能感觉到的凉,像是有无数只粗糙的手在暗处摸她、碰她,她却看不见、躲不开,只能僵着身子等那阵寒意爬满全身。
那种只有自己站在聚光灯下,而其他人却都隐藏在黑暗里的无助,是连哭都不敢出声的慌。
有人笑,笑声里裹着不怀好意的暖昧,有人指指点点,指尖像针尖一样扎在她身上。
有人穿流而过,脚步停在她附近时总会慢半拍,鼻息里的热气都能飘到她耳边。
而她,却都无法察觉,无法知晓,只能凭着本能的恐惧缩紧身子。
那种像被剥去了所有遮蔽,暴露在众人面前,走到哪里都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藏匿身形之处,仿佛全身赤裸般无所遁形的羞耻与恐慌,是连骨头缝里都渗着的冷。
这种恐惧压在心上,能把人压垮,能把心压碎,足以令人崩溃瓦解、形消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