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克洛维斯的执念,也不是由过去的记忆创造出的锚点,这里是克洛维斯的内心世界。
当周培毅真正拥有了炼狱的力量,他也可以正视自己与他者意识之间的联系。那力量可以构建通道,无论是从现在到过去,还是从外在到内心。
这一次,周培毅看得到克洛维斯,克洛维斯也察觉了他。
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依旧自顾自地哭泣着,似乎在逃避仅有的访客。周培毅把手放在立灯上,按下开关,为这个昏暗无比的房间开了灯。
他可以改变克洛维斯内心世界的环境么?
“不要打开!求求你了!不要开灯!”
克洛维斯居然哀求道,身体在破烂的被子下面裹得更紧。
周培毅把灯关上,让房间再次恢复了黑暗。但刚刚一瞥,他看到了如今的克洛维斯,在自己内心中的克洛维斯。
他长发披面,几乎完全盖住了脸。那张脸露出的不多的皮肤,布满了泪痕。而令周培毅更加在意的,是他的眼睛。
克洛维斯的眼睛,无论是画像里,还是现实里,都有着黄金的颜色,带着王者的威仪,被无数游吟诗人赞美为神明的杰作。
而在此时此地,周培毅只能看到一只斗败的狮子,失去领地的狮子,在落寞和孤独之中独自啜泣。那双眼睛不仅仅变得黯淡无光,甚至了无生趣。
周培毅在他对面席地而坐,在黑暗中,只有两人的眼睛在释放光芒。不过,周培毅这边的黑色眼睛仿佛月光照耀下的黑曜石宝石,而另一边则是熄灭的太阳。
“你失去了什么,妻子儿女,领地王国,还是朋友?”周培毅问。
“一切......我失去了一切。”哭泣的男孩说,“我的爱人,我最喜欢的女儿,甚至我引以为傲的丰功伟业,他们都消失不见了。”
“他们是在你成为神子,成为星宫之后才离开人世的。”周培毅说,“至于你的王国,至少也延续了数百年,不是吗?”
“我以为我能在这里找到他们,我的孩子们,我的爱人......她们的意识,她们的灵魂.......但我做不到。”
“得到了永恒寿命的只有你自己,克洛维斯。”周培毅摇摇头,“在意识之海寻找过去亲人的灵魂,这个行为并不明智。”
“我只是......我只是还想要见到他们......”克洛维斯继续哭泣着,“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的孩子们,我的血脉,我的王国,全都看不到了。还有谁能证明我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呢?现在,阿维尼翁也不见了。”
“你不记得阿维尼翁做了什么吗?”
“我记得......记得他说要终结我们的孤独和痛苦。”
“用杀了你的方式吗?确实也是终结了你的孤独和痛苦。”
克洛维斯丧气地垂下头,低声说:“可能他也没有错......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他了?”
周培毅不打算欺瞒:“他被深渊污染,深渊欺骗他只要染指了深渊的力量,就能终结你们的痛苦。然后,深渊就控制了他的精神,把你的肉身从星宫拉到地面放血,从你的血液里汲取力量。”
“这些我完全没有记忆了......但我能感受到这身体,还残留那样的痛苦。”克洛维斯抱紧了自己,“他现在呢?去哪了?”
“我杀了他。”周培毅说,“准确地说,我摧毁了星宫里所有的深渊侵蚀,阿维尼翁的本体已经无法脱离深渊存在,所以也死在我手里。”
克洛维斯抬起头,在他自己创造的这片黑暗里,他只能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是黑洞一样深邃,坚定而有力。
“你应该连同我,一起杀死的。”克洛维斯悲伤地说,“你能得到力量,我也能得到救赎。”
“我要你的力量有什么用?”周培毅嗤之以鼻,“如果不是你求救,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见你呢,克洛维斯?”
“还真是无情的人啊,未来的骑士王。”克洛维斯看着这双眼睛,“你难道没有失去,没有孤独,没有痛苦吗?”
周培毅摇了摇头:“我不会把它和你分享,克洛维斯。你的痛苦,你因为永生不死而得到的无穷无尽的孤独,确实很值得同情。但你需要我的同情吗?你需要我来理解你的痛苦吗?你是过去的王者,如今星宫的主人。在你这个位置上,已经不能轻言放弃。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太沉重了!这责任,这力量,这禁锢,都太沉重了!”克洛维斯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承受不了!”
“面对不了那就逃避,用幻梦麻痹自己,创造一个让你沉醉其中的梦乡,创造一个你理想的乌托邦。”周培毅说,“你就是星宫的造物主,你拥有在这里创造一切的力量。内心的缝隙是无法弥合的,只能用新的东西填补它。”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
“你现在不需要欺骗自己吗?”周培毅冷冷地一笑,“你不敢面对现实,又不得不承担责任,不应该欺骗自己,哄着自己去适应这一切吗?更何况,如果这里被你创造的人生是欺骗,是幻梦,那你又如何证明在凡尘俗世的那一切不是呢?”
“我不应该这么做,我不能,我不能......”
“你确实不应该这么做,可你忘记你应该做什么了。”周培毅昂起头,结束了他对克洛维斯的讥讽。
这位王者因为漫长的孤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荣耀,自己的初心,自己引以为傲的品质。他要么滑向另一个深渊,要么找回自己。
但无论他怎么选,都不应该放弃此时此刻的责任。
“那我应该怎么做?告诉我,救救我!”克洛维斯终于恳求道。
“我为你带来的新的守护骑士,他也是痛苦和自厌的骑士,是我的朋友。”周培毅冷峻地说,“他会取代阿维尼翁,陪伴你余下漫长的岁月。而他,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甘于孤独的人。”
“他能拯救我吗?”
“他能陪伴你,他来教会你如何面对自我厌恶的痛苦,面对失去一切的孤独,面对自己的责任,然后重新振作。”周培毅说,“他可能并不熟练,但你们一起,就能做得更好。”
克洛维斯迷茫地抬起头,又落寞地低下。
最终,他选择了妥协,可能也是和自己命运的和解:“请......把他带来吧。”
“那我要先从这里出去,克洛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