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森夏约好去花火大会之后，小春的状态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无心工作。他坐在书桌前，神情严肃脊背笔直，右手握着毛笔。
一滴浓墨从笔尖落下，在光滑的桌面上溅开。
他把笔放回砚台，抽出纸巾。
折叠整齐的雪白纸巾落在墨汁上，沁出圆形的痕迹。
片刻后，他提起纸巾扔进垃圾桶。
小仙子说菖蒲他们会一起去，他很介意。但是他清楚知道自己的介意不会改变现实。被偷拍在先，被紫藤挑衅在后，菖蒲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她单独出门。
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她有了哥哥，有了傀儡。
但是她是他的。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血红的光。
.
紫藤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文件。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紫藤合起文件夹。
小春推开门，站在门口，“紫藤，我有些累，今天先回去了。”
“好的。”紫藤出乎意料的平静，“最近旧都情况平稳，您可以休息几天。有急事我会找您。”
小春落在地板上的目光移到紫藤脸上。自从遇到睦月之后，紫藤的孤高渐渐融化，仿佛阳光下的冰雪之塔，最终了无痕迹。紫藤身上出现了年长者的慈爱，和暮气。
“那，过几天见。”他告别紫藤，关上门。他迫不及待想忘掉紫藤的表情，颓丧到令人心伤。
.
小春走在安静的走廊上，不禁思索着没找到她之前，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愁苦？焦虑？悲伤？
数年前，又一个失望而归的暮春，他坐在某个不知名的河堤上。穿着校服的前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不管做什么事情，不要轻易放弃啊。】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总会有成功的一次。】
【想想你的人生目标。】
少年前田对着沉默的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后来明白，前田误会他想自杀，特别来开导他。
当时他的表情一定非常不妙。
小春站在走廊末端，抬头望着空中高悬的太阳，刺目的阳光灼烧着他的眼睛。他闭上眼，漆黑的视野中残留着一个惨绿的圆影。
.
小春回到空无一人的水榭。早上他离开时，她泡在温泉里打盹，现在她应该在见月吧。他走进卧室，解开腰带，脱掉外袍甩在床上。外袍落在床上的声音不对。
他轻轻走到床边，外袍盖着的地方微微隆起。他弯腰小心的掀开外袍一角，露出几缕白色长发。她藏在被子里睡觉，娇小的身躯大半陷进了柔软的床垫中。他心绪烦乱，没能发现她。
他向下扯了扯被子，露出她的脸，手指靠近鼻尖，感受到流动的温热气息才收回手指。
他本来想拿走外袍，又怕吵醒她，弯腰站在床边踌躇了一会，转身离开了。
.
小春走到门外，盘膝坐在走廊边缘。湖水闪动的波光映在地板上，也映在衣摆上，他恍然意识到好久没有看到过阳光下的小湖了。从日复一日的死寂到日复一日的忙碌，变化好像只在一夜之间。
他找到了她，却整天忙于一些莫名其妙的琐事，没时间陪着她。明明他不过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树，可有可无。没有他，旧都照样平静安宁。
没有他，她会想他么。
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一双温热的手臂从背后环抱住他，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我以为我做梦了。”
小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披着衣服过来了，小心绊倒。”他的外袍穿在她身上，下摆拖了一长段在地上。
“睡到一半，发现盖着你的衣服，所以我带它来找主人。”森夏搂着他脖子。
小春拉她坐在怀里。
“真好，今天早一点见到你了。”森夏窝在他胸口，脚踩在他腿上，他的手臂妥帖的抱着她。她喜欢这样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我打算休息几天。”小春握住她从外袍中露出的脚踝，“是不是瘦了。”
“不知道。”森夏闭着眼睛回答。
小春把手伸进外袍，度量了一下她的腰围，“是瘦了一些。”
“痒。我要睡觉。”森夏往他怀里躲了躲。
“累么？困？”小春一听到她困，心里的弦立刻绷紧了。
“累，所以和菖蒲请假了。不是很困。我是想继续做刚才没做完的梦。梦里你住在我家隔壁，是我的同班同学。你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森夏轻声说，“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多好。”
小春低头抱紧她。他也想早一点找到她，两个人回到当初的森林里过着最平凡的生活，没有扶桑树，没有徐惊鸿。那样，他们说不定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可惜百川东到海，不复西归。他们已经成了眼下的模样。
她蜷缩在他怀里，好像睡着了，呼吸很慢很轻。她的下半张脸盖在外袍下，衣领的阴影投在眼睛上，只露出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光。
他只要保护好最珍贵的东西，剩下的任何事情无关紧要。
.
“刚才你说可以休息几天？”森夏忽然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小春。
“嗯。我和紫藤说过了，这几天休息。”小春低头，唇贴在她额头上。
“我也想暂时休息几天，反正在痕迹消失前，不能练习。那明天可以不用早起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仓促开始难度提升后的练习，摔出了一身青紫，又不小心练习过度了一次，伤上加伤。
“我陪你睡。”小春抚过她腿上的青紫，觉察到几处肌肉紧绷的地方，稍微用力揉了一下。
森夏不由发出一声低哼，随即捂住嘴巴。她想躲开，他单手按住了。
“僵硬的肌肉揉散开，才能好得快。”小春把她的腿架在大腿上放平，继续揉着。
“真的痛。”森夏用力推他的手臂，想救出自己的腿。
“别闹。”小春另外一只手搂着她，防止她乱动。
森夏双手抓着他的衣襟，含着眼泪忍着痛。她这辈子最讨厌按摩了。
.
“好了。”小春摸着她腿上的肌肉再没有僵硬的地方，松了一口气。揉腿没花多少力气，她的呜咽声让他出了一身汗。做到对她的哭声充耳不闻实在很难。
森夏不再忍着，立刻哭出声来。小春比菖蒲下手更狠，酸和刺痛轮流刺激着神经。
“乖，不哭了。”小春看着她一颗又一颗眼泪砸在外袍上，心疼的抱着她哄。
“真的很痛。”森夏脸埋进他胸口，把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
“小笨蛋，傻乎乎的弄伤自己。菖蒲也不管着你。”小春抱着他的大娃娃，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菖蒲最近好像很忙。”森夏瓮声瓮气的回答。
“练习不要操之过急，非一日之功。”小春捏着她的耳垂。她不听话的时候，实在气人。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多学点东西心里踏实。”森夏下巴垫在他胸口，“你的衣服湿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几天好好休息。”小春抱着她站起来，向浴室走去。
不远处阳光下的森林，清风微微摇动的细枝，沙沙作响。
安宁又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