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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的人去做对的事。

西商因为年代久远,在扬州形成了一个近乎“托拉斯”存在的集团势力,这种势力,本身就形成了一定的恶势力,家丁打手数量之多,非一般大户人家可比。

所以,想要又豪又霸的西商们老老实实的认领魏公公的欠条,就得有比他们还要恶的人出马。

郑铎就是这个恶人。

其实,人郑铎虽是朝鲜人,但怎么也算半个知识分子,在魏公公身边算是儒将了。公公把人当恶人派出去,显然不合适。

可谁让郑铎的形象比曹文耀更符合恶人的气质呢。

在辽东那会,郑铎打家劫舍的事可没少干。

借钱这种事,跟打家劫舍其实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非说有区别,就等于一个是牛身上拔毛,一个是把羊毛薅光。

徽商那边,因为他们的文化水平高,又儒又商的,喜欢动不动就打官司,特别爱跟人说道说道,所以派恶人上门肯定不合适,必须得派个好人。

这倒不是说曹文耀是一个老好人,而是这位毕竟是正规中央禁军出身,单从出身来看,要比马匪出身的郑铎好上十倍。

文也好,武也好,两拨人马派出去,现在就看能给公公借来多少款了。

考虑到物价水平和人均财富,以及结合扬州资产阶级收入现状,公公这次是以人均借钱的。

俗称,摊派。

不管大富还是小富,一律五千两一家。

拿钱给条,童叟无欺。

和郑铎一起去下关的是一个标的公公亲卫,还有两标步兵,以及一标马队。

跟曹文耀去徽商聚集区小东门的也是差不多的人手。

这动静,这阵仗肯定惊动了扬州官吏,第一时间,扬州城的大小官员就知道魏太监派了上千鹰犬爪牙进了城,顿时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

徽商聚集居小东门属扬州新城,这里是一处新兴的市场,和地处运河边靠近盐运司的下关被扬州人称为大好佬住的地方。

大好佬,是扬州人对有钱人的称呼。

潘家就是大好佬。

他家是徽州的,早在伪元时就做盐和粮食的买卖。听说祖上有段时间特别阔,把徽州一带的税都给包了。

改朝换代后,潘家的生意肯定受到打击,毕竟能在蒙古人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的,不可能不和蒙古鞑子有勾结。

大明朝是驱逐鞑虏的,潘家这种汉奸必然会被打击。不过后来不知是走了哪位的门路,潘家虽然破了财,但却没此因一蹶不振,家破人亡。

成祖靖难时,当时的潘家家主把宝押在了成祖身上,为燕军秘密提供了一笔军饷。成祖登基后,自然对潘家极尽回报,给予便利。

经几世家主经营,到了成化朝时,潘家的生意已列徽州粮商三甲之列。弘治年间改盐法,潘家第一时间就从徽州来到了扬州开分支,从事食盐专卖。经几世运作,如今俨然成了徽商的龙头老大,和西商那几家大好佬明争暗斗的很。

潘家现任家主叫潘基,四十多岁,其有二子一女。

长子帮潘基打理着家中产业,次子则以读书考取功名为己任,这是大多数徽商家族的选择。

因为商人为贱业,再有钱,都无法得到官员和百姓真正的尊重。所以一个家族中,通常都是长子继承产业,其余的儿子则是培养读书,以求考取功名。一旦功名在手,则可以扬眉吐气,真正做到官商一家。

因而,世人都说徽商亦儒亦商,便是基于徽商对读书重视的原因。

潘家现在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儿女又都已成人,潘基的日子不可谓不舒坦,但潘基却从来没有开心过。

因为他心里清楚,表面上扬州城里的官员对自己客客气气,其实还不是为了他家的银子,若不是用金银开道,怕自己连那些官员们的家门都迈不进一步。

就算认识南都的尚书、侍郎又怎么样,别人也不会因此对自己另眼相看。唯有家中出一个真正的功名,至少举人,才能真正让那些官吏对他家刮目相看。

幸好他的次子还算争气,在前年乡试之中脱颖而出考中举人,今年参加大比,据先生们讲,此子很有可能会高中进士,看来以后的希望就只有寄托在他身上了。

想起次子潘越,潘基地心情立时变得舒畅起来,但是想到昨晚的事情,潘基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响午的时候,忽然有人找上门来,来人持的名贴是东林党大佬、原漕运总督李三才的。

虽说李三才因为盗取皇陵木之事叫皇帝贬为平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东林党还在,这天下人就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位东林大佬。

因而,潘基万分吃惊,也感到非常好奇,不知大名鼎鼎的李三才找自己所为何事?

要知道,平日里他潘家虽和官府交道,但却是不分党派的,从不刻意和东林党,又或浙党,什么昆党、齐党结交,为的就怕哪个党突然失了势连累了他们。

现在东林党的人无缘无故的找到潘家,还是李三才的名贴,这不能不让潘基肉跳三分。

潘基努力回忆,自己平日小心谨慎,对各方势力都有所了解,应该没有做出得罪东林的事情。

这样,心里稍定些,又想如果是因为生意上的纠纷而得罪什么人,对方请来东林替他出头,那自己就算亏本也要让对方满意而归。

谁叫他是平民百姓,东林党那帮人是官呢。吃了亏也只能埋在心窝子里,无处诉苦去。

打着这念头,潘基谦微的礼遇来人,将他请进府,没想到对方不是要和他谈什么事,而是请他过几天去南都,代表扬州商人向外守备衙门控诉遭到提督内臣魏太监欺压之事。

这让潘基感到震惊,坊间流传的有关北京来的魏太监之事,他也听说过,虽然对传闻将那个魏太监描绘的无比凶狠感到好笑,但无风不起浪,想来那小太监确是有几分凶恶的。

而且他也听说了高邮和泰州等地发生的事情,就是瓜州和仪真等地最近也屡有魏太监爪牙横行,公然敲诈勒索,肆意捕人。且听闻魏太监已经到了扬州,据府衙人猜测,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据说知府大人就是怕那魏太监在扬州乱来,特意给安排到运河边的醉元楼。不然那魏太监直接住在城内,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富户商人。

观那魏太监所为,便是不在扬州胡来,其封江举动也损害到了潘家利益。毕竟,潘家除了做盐业外,也做粮食和布匹、生丝等生意,这魏太监老霸着长江不给水运,江北的商人都得倒霉。

唇亡齿寒,潘基有些心动,但也不敢冒然做这出头鸟,寻了借口将来人送人,和长子商量了一会,决定下午去徽州会馆一趟,看看有多少同乡收到东林党的名贴,大家伙对此又有什么意见。

……..

吃完饭,眯了会,又饮了杯茶后,潘基便从家里出发前往会馆。他家离徽州会馆并不远,不到二里地,管家原是准备让人备车的,不过潘基却说走过去,路上顺便看看小东门的买卖情况。

当下,主仆几人便出了门。

“老爷,我听大少爷说那魏太监就在咱们扬州,他会不会到我们府上敲竹杠啊?”

三子在几个仆役中非常的起眼,又黑又壮,只要瞅上一眼就不会再忘记此人。

因身板壮实,三子平时就充当了老爷的保镖兼跑腿,过了年,老爷就准备让管家替三子讨个老婆。

“不要乱说话。”

一身平民百姓装束的潘基笑着敲了下三子的脑袋:“太监咱们可惹不得,他们可是皇帝身边的人,手底下有很多爪牙,你小子不要胡言乱语,说人家的坏话,万一叫人家听见了,老爷我也保不了你。”

潘基在家时穿的都是绫罗稠缎,但一旦出府,他就一定只穿布衣。他也常对家里人说道做人要务实,万不能因为有几个钱就张扬。须知世间很多祸事,就是过于炫耀张扬惹出来的。

出门在外,尤其要注意这点。能穿的朴实些便朴实些,不要显眼,这样至少不会叫强人看中绑了票去。

“老爷放心,若是那魏太监敢对您不利,就算小的舍了性命,也要保老爷平安无事!”

三子毅然决然的说道,眼睛透出坚定之意。

他是潘基从乡下捡回来的,其父母早已双亡,若不是潘基收留,早沦落为乞丐,所以对潘基的收留之恩,他一直是铭记在心,发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老爷,谁要是敢碰老爷一根寒毛,他就跟谁拼命。

潘基对打小看着长大的三子秉性很了解,笑了笑,未说什么。

主仆几人继续往前行,走了小半里地,却见前面闹哄哄的。主仆几人正困惑时,就见前面的百姓和商贩突然往他们这边跑,三子眼尖,踮脚一看,叫了起来:“老爷,好多兵,好多兵啊!”

………….

潘基主仆几人没能去成徽州会馆,因为半道他们就被官兵给“请”回了家。

三子身板虽壮实,胆子也大,可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他也不敢动。便算敢动,潘基也不会让他乱来。

被“请”回家后,潘家外面就被官兵围了,跟个抄家的架势一样,可把潘家上下搞的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吓的脸都白了。

潘基也怕,他不可能不怕,魏太监胡作非为的事迹,他至少听了十几桩。可是现在怕也没用,外面官兵围的死死的,他就是想派人到府衙报讯也出不去。

就这么担心吊胆了一柱香时辰后,一个自称姓曹的参将带着几十名士兵进了潘家,自称奉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令,有事与潘老爷相商。

“魏…魏公公有事与我相商?”

潘基坐在那里看着镇定,但心里却真是慌的很。

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路上他可看的真切,被官兵围的可不是他一家,徽州会馆那里看着好像也被围了。

难道是上午的事泄了风声?

潘基心中一懔,觉得很有这个可能,要不然魏太监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不过若是真为这事,那也没什么大错,毕竟,他不曾答应来人去南都。

只是,不知那魏太监讲不讲道理了,对方不讲道理非认定潘家与他作对,这事可就难办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潘基暗叹一声,他潘家虽家大业大,但与手里有兵的太监相比,潘家简直就像一只蝼蚁,任人捏拿却无可奈何。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那魏太监黑了心,想要霸占他的家产。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潘基见过不少世面,知道有些太监以势压人,强行夺取商人家业财产的不在少数,官府却没有办法,朝廷就算知道也不会追究太监的责任,放任自流,根本不会为一个商人出头。

那魏太监真是这种人,那对潘家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如今只求魏太监的胃口不要那么大,给潘家留下一点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怕那小太监胃口惊人。

潘基知道事不由己,做了最坏打算。

唉,祖上奋斗了上百年才挣下这份家业,不想今日却要落入他人之手…

潘基心中沮丧万分,进来的那个姓曹的参将却笑呵呵对他道:“潘老爷,不知手头可方便?”

“啊?”

潘基和长子潘越还有管事一帮人都是一愣。

“是这样的,我家魏公公最近周转不灵,所以想跟潘老爷借银五千两,期限一年,到期连本带利归还。”

曹文耀笑容满面,很是客气的将一张写好了的借条放在了八仙桌上。

潘家众人听的都是愣了。

潘越大着胆子走到桌边,将那张借条拿起看了眼,然后默不作声递给自己的父亲。

潘基接过一看,见真是张借条,落款是魏良臣三字,想来是那个魏太监的名字。

之后,潘基顿时暗松一口气,区区五千两对于他潘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钱。于是,连忙说道:“魏公公手头既周转不开,我潘家愿意向公公捐输五千两,万万不敢提个借字!”

这话没半点虚的,五千两能把魏太监那个瘟神打发掉,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潘基做梦都能笑醒。

谁知那郑参将却说什么魏公公吩咐过,他是借钱,不是要钱。各家必须把借条收下,谁家不收就是看不起他魏公公。

潘基听了这话,觉得手里的借条倒有点烫人了,不敢不收,忙吩咐管事去取五千两的银票过来。

“借条收好了,明年今日,潘家需派人拿这借条到吴淞口领钱,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曹文耀说这话时虽是带着笑容,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潘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这世道真是变了,借钱的都不要了,欠钱的反而逼着人家要,没天理啊。

到时,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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