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三年
七四年的五月，麦子黄的时候下了整整七天的大雨。清水河一改往日平静温柔的样子，奔腾咆哮如发怒的巨龙倾泄而下，山洪过境，天幕灰黑，水色昏黄，裹挟着泥沙落叶，冲进了桃山，将清水河骤然间变成了一条几十丈宽的急流。闪电在云层间劈下，刺拉拉像是要将天际划开两半，暴雨狂风中，村舍就像是蚁穴，孱弱，飘摇。
村子里到处都是“叮叮当当”敲盆敲罐的声音。人们站在屋檐下，敲着手里的物件，口中喃喃着：“雨神惊走，禾苗保全。”
这样的天气里，苏青山和肖轲罗曜军三个却穿了雨衣，拿着镰刀长杆，还有木叉绳子一早就出了门。
苏瑶在灶前忙活了一早上，也没见他们回来。
饭菜端上了桌，苏楠也出了自己的屋。苏瑶将他扶着坐在桌前，在他的头顶摸了摸：“今天有没有感觉头疼？”
苏楠摇了摇头：“姐，我挺好的，没事。爷爷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嗯。”苏瑶有些担心。这样的天气，就应该窝在家里，看看书，扯扯闲话，这三个还一天到晚总往外面跑，也不怕危险。
不过村里很多青壮年现在都去了清水河边。苏瑶知道，他们都是去碰运气的。这样的大雨天什么也干不了，可是发山洪，上游总会有东西冲下来。
现在的规矩是，山上的东西长在山上，谁都不能去动去拿，但是一旦被洪水冲下来你截到了，那就是你家的了。前天有个村民截到了一根原木，这就发了笔不小的财。
这年月活着不易，冒着危险去撞大运，哪怕一无所获，弄点柴火总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苏瑶也不知道这三个人今天这半天还能不能回来了，回头对苏楠道：“楠楠你先自己吃，我这就给罗伯伯送饭过去。你吃好了就回去躺着吧。姐一会儿就来给你扎针。”
“嗯。”苏楠答应了，手摸索着扶上了眼前的木碗。这是他看不见之后，苏瑶特意找木头给他刻出来的，木头不怕摔，哪怕裂了破了也不会伤到人，正合适他用。
木勺就在手边，舀一勺放进嘴里，苏楠笑了起来：“真好吃，姐，你做了皮蛋肉粥啊。”
“嗯。好吃就多吃点，我给你放了一把肉松，记得都吃了哦。”说完，苏瑶又将一块千层饼递到了苏楠的手里，轻轻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端了饭碗上西屋里去了。
这几天下大雨，苏青山怕牛棚不安全，把牛都牵到了新修的大牲口棚里，自然把罗天重也挪了出来，现在就让他住在他的西屋里，和他住在一起。
“丫头，我这腿这几天感觉到痒痒的，怕是开始长了。”罗天重的脸色很红润，显然这几天睡得不错。
“嗯，这几天可能会不好过，只要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趁着休息您好好补补，等这次骨头再长好了，您就能下地撒欢了。”罗天重之前两次伤腿都没接好，这一次苏瑶学会了针灸术，就冒险给他干脆打断了重接，配合着针灸术和她每天按摩敷药，再加上汤药和每天汤汤水水的进补，他现在恢复得很不错，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等到这个月过后，就能试着下地走动了。
大门传来响动，苏瑶急忙跑出去看，却是老药子撑着油纸伞过来了，药子奶如今功成圆满，伺候了闺女月子就回了桃山村，小外孙如今都已经快三岁了。有了药子奶的照顾，老药子现在也比以前清闲，能经常出来遛弯。不过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他怎么也过来了。
“师傅，咋这么大雨还出来，吃饭了吗？快坐下跟我们一起吃。”
“好啊，这一早上忙得都没时间吃饭，青山他们得是进山了？”老药子一见桌上的饭菜，登时自来熟的盛了一碗坐下吃了起来。
苏瑶看他这样子有些纳闷，师傅平常过来都是先去看下罗伯伯的腿再说其他的，今天倒是有些反常：“嗯，说在家里待着闷，进山了。”
“这老东西要俄说就是闲的，吃饱了撑的，跟那些小年轻混什么，这清水河一涨水那就跟黄水河一样，那急流多危险啊。这老家伙也不知道消停点，就这么跑过去凑热闹。他又不缺那俩个钱，真是病得不轻。”老药子一边说着，嘴巴也没停。
苏瑶看他饿得那样，急忙又盛了一碗给他：“师傅，今天我们吃饭晚了，怎么我师娘也做饭晚了吗？”
“嗨，别提了。”老药子一想到家里的事儿就头疼。
“还不是线线那丫头，一根筋，一大早就跑来帮俄们家干活。你说，俄家里就老两口，有啥活可干的，她也不走，就扯着俄们掉金豆子，你说俄都这么大年纪了，搞得俄像是欺负了她一样，你师娘竟哄着她了，哪儿有功夫给俄做饭。真是……”
老药子一想就觉得心塞，那女娃以前看着是个不错的，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么粘人呢。
“她……”想想那个孩子，苏瑶也挺佩服她的执着，自从三年前他们村里闹过一次老药子收徒的风波之后，那女孩儿就像是盯死了这件事情，没事就泡在老药子家里，动不动就哭，一定要让老药子收了她当徒弟。
老药子祖上有规矩，哪儿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两人就这么扛着，这一较劲就是三年了。
“师傅，那要不然……”苏瑶想起那女娃子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感同身受。她现在也知道了那个女娃子的家世，那苏家大儿媳自己都在家里当牛做马的，哪儿还顾得上她一个更不受待见的女娃呢，还不是到了年纪被她奶卖掉。这么些年，苏家善因为酗酒打人，家里又穷，一直没说上媳妇，他们家可不就把主意打到了这寡妇娘俩的身上了嘛。
“你可别说话。那女娃子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能在那样的家里活到现在，哪儿有那么简单？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俄何家的规矩。”老药子不知为什么就是瞧不上那个丫头，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他也算是阅人无数，总感觉那丫头的眼睛里有太多算计，他自己不是那么复杂的人，就不跟着掺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