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茂刚上床睡下不久，便被刘子光焦急地摇醒。原来，从江沅县渔业农场出发后，货车的货箱里装满了活鱼。鹿青和许丙其担心路上颠簸，活鱼受损，都不敢开快车。他们三人下午都没顾得上吃饭，一路紧赶慢赶，开到樟木大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刘正茂迷迷糊糊地重新穿上衣服，跟着刘子光走出知青点。刘子光这才一脸着急地说道：“茂哥，因为水箱里的水太少，车上拉的鱼死了三分之一，这可怎么办啊？”
刘正茂心中早有预料，毕竟他们开的并非专业运水产的车，活鱼在运输过程中死亡率高也是正常现象。他略作思考后，镇定地说道：“光哥，现在天气凉爽，应该问题不大。明天早上，你就通知大队社员来买鱼，死鱼全部在大队内部消化掉，活鱼则送到江麓厂去。”
刘子光又有些担忧地问道：“货车停在厂区那边，安全方面能保证吗？”
刘正茂拍了拍刘子光的肩膀，说道：“走，咱们去厂区一趟，给值夜班的基干民兵打个招呼，让他们今晚重点留意一下货车，不准无关人员靠近。”以刘正茂在樟木大队的威望，这种事情只要他安排下去了，大家都会严格执行。
夜色如墨，深沉得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其中。时间已然很晚，序伢子想必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这个时候去他家敲门，实在是有些不妥，毕竟扰人清梦绝非礼貌之举。
知青点的生活向来简朴，做饭时向来都是精打细算，每餐做的饭菜恰好够吃，从不曾有过多余，可谓是“颗粒归仓”，干干净净。刘子光、鹿青和许丙其三人，奔波劳累了一整天，中餐和晚餐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那副饥肠辘辘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所幸厂区这边，豆制品加工是在半夜开工，为了给即将劳作的工作人员补充能量，厨房会在开工前准备宵夜。刘正茂赶忙来到厂区厨房，一脸焦急地对大厨说道：“师傅，麻烦您给这三位兄弟，每人盛一菜碗饭，再随便炒点青菜救救急，他们都快饿坏了。”大厨也是个热心肠，见状立刻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刘子光三人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眼中满是急切与渴望。实在是饿得狠了，他们如饿虎扑食般，用最快的速度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而后又各自往肚子里灌了一大碗米汤，这才渐渐缓过劲来，脸上的疲惫之色也稍稍褪去了几分。
夜愈发深了，如水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为万物披上了一层银纱。人在极度疲惫之下，愈发显得慵懒。刘子光带着许丙其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朝着知青点走去，准备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刘正茂则拉着鹿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待出了厂区，看着刘子光和许丙其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模糊在月色之中，刘正茂这才神色凝重地开口道：“青哥，有个事儿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了，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你。”本来在路上折腾了一天，鹿青早已疲惫不堪，满心期待着能快点回到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听刘正茂这般慎重的语气，瞬间睡意全无，他好奇地转过头，盯着刘正茂问道：“茂哥，你想问啥事？咱俩之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青哥，今年以来，我让你和洪胜在银苑做黑市批发，你觉得这收入方面怎么样？”刘正茂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采用引导性的方式发问。
鹿青微微抬头，望向那繁星点点的夜空，思绪仿佛被拉回到了过去，缓缓说道：“茂哥，说起这事，我和全家都对你感激涕零啊。你是不知道，年初你下放走后，洪胜家有些关系，我和牛炼钢都以为自己很快也会像你一样，被送到乡下来，心里那叫一个烦躁不安。毕业后，我们在家无所事事地晃荡了半年多，身无分文，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别说出去玩了，就算几个人凑在一起，连买包烟的钱都拿不出来，这种窘境你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原本都做好了随时收到街道通知下放的准备，可牛炼钢家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他们四兄弟，竟没一个去当知青的。去年三月底，你回城里，咱们坐在江边，你给我们出主意，让我们捕鱼卖钱。幸好家里还有张旧鱼网，我就和牛炼钢、洪胜，靠着这张网白手起家。记得在江里的第一晚，我们就捕了二十多斤鱼，拿到街上一卖，总算是解决了零花钱的问题。”
鹿青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继续说道：“茂哥，我家的情况你最清楚不过了。我爸妈都没有正式工作，我妈在街办工厂纺麻绳，我爸平时除了打零工，还四处捡废品卖。我捕鱼挣到的钱，除了留几毛钱买烟，其余的全部交给我妈补贴家用。你知道吗，我妈把我给她的钱攒起来，第一笔钱花到哪里去了？”
刘正茂很配合地问道：“花到哪里去了？”
鹿青的语气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气愤还是悲伤，缓缓说道：“攒到十块钱的时候，我妈悄悄地送到街道干部家里去了，就为了求他高抬贵手，别给我下放指标。”刘正茂听着鹿青的讲述，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儿，这样也好啊。”刘正茂这才知晓鹿青没被下放的缘由，只能用言语来宽慰他心中的愤懑。
“自从你让我和洪胜在银苑做黑市批发后，每个月都能有三百左右的收入。我把绝大部分钱都交给了家里，家里的情况一下子就柳暗花明了。我爸妈无数次念叨着你的好，让我一定要记住这份恩情。其实，我也明白，你这是故意送钱给我和洪胜。现在自行车、手表这些东西，都是紧俏货，很多人有钱都买不到指标，你随便就能出手，却还故意让我和洪胜从中赚二十块钱。”
“青哥，没有你们帮忙，我自己确实没时间守在黑市，你们也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赚钱嘛。”虽然鹿青说的都是实话，但刘正茂还是很给面子地回应着。
鹿青情绪愈发激动，越说越上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洪胜、牛炼钢、肖长民、赵明慧，还有老曾几个人，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鹿青今天可以明确表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永远会铭记，你刘正茂在我最迷茫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帮我度过了难关。用老辈人的话说，你就是我的贵人。”
“青哥，你这么说，真的让我特别感动。反过来讲，如果我俩换个位置，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帮我。所以说，同学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今天晚上我想跟你聊的，其实是关于未来的打算，你有什么想法吗？”刘正茂见话题有些偏离，赶忙将其纠正过来。
“未来？我还真没想过。像现在这样，每个月在黑市赚点钱，我觉得也挺好的啊。”鹿青一脸迷茫地看着刘正茂，眼中透露出一丝对未知的困惑。
“青哥，不瞒你说，黑市生意最多也就还能做个三、四年，而且情况会一年比一年糟糕。与其到时候再手忙脚乱地寻找出路，倒不如早点未雨绸缪，谋划好未来的方向。”刘正茂故作深沉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对未来局势的笃定。
“不会吧？”鹿青满脸的难以置信，他实在难以想象，如今看似稳定的黑市生意，竟会如此岌岌可危。刘正茂拥有前世的经验，仿佛开了上帝视角一般，对未来社会的走势了如指掌，可这些话又实在难以对旁人明说。
“青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刘敏去跑业务吗？”刘正茂话锋一转，问道。
“不明白啊，我好几次都想问你，为啥要给他送钱？”鹿青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刘正茂微微一笑，解释道：“因为刘敏现在做的这种模式，就是未来发展的趋势，谁能最先踏上这条路，谁就能在未来抢占先机。我让刘子光带你去换鱼，也是想让你看看别人跑业务的样子。刘子光虽说不一定是最顶尖的业务员，但他胆子够大，敢说敢做。”
鹿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道：“这个刘子光还真是敢吹，拿着张报纸就能跟对方扯到省领导和江麓毛处长，好像肉联厂的江厂长就是他铁哥们似的，那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刘正茂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做业务，本质上就是销售。一个优秀的业务员，必须具备走遍千山万水、说尽千言万语、吃尽千辛万苦，最终让自己销售的货物走进千家万户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四个千万’。”
鹿青挠了挠头，满脸好奇地问：“什么‘四个千万’？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刘正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做业务，就得有这种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要不怕路途遥远，四处奔波；要善于与人沟通，能言善辩；要不怕吃苦受累，敢于面对各种困难；最终目的是让自己的产品能够广泛地被大众所接受。”
“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为什么我对这些一无所知，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门道？”鹿青追根究底地问道。
刘正茂心中暗叫不好，意识到自己在太熟悉的人面前似乎说得太深了。他瞬间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从容的笑容，说道：“我认识一个老王头，他可是个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人，这些都是跟他学来的。”
鹿青恍然大悟，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往刘敏这个方向发展？”
刘正茂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鹿青，说道：“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又有些担心，怕你不适应业务员的工作。所以，最终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鹿青听后，心中不禁犹豫起来。现在做黑市，每个月能赚三百多块钱，要是重新去做其他的，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心里实在是没底。
刘正茂见状，继续说道：“话又说回来，如果你能成功走上刘敏这种模式，未来十五年，在省城周边的商业圈子里，你绝对能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因为我打算把省城周边的市场交给你来开拓。”
这几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撞击着鹿青的内心，让他心动不已。谁不想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呢？他看着刘正茂，诚恳地说道：“茂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容我考虑几天，行吗？”
“不急不急，你好好想想，不管成不成，都给我回个话。”刘正茂拍了拍鹿青的肩膀，两人在月色的陪伴下，继续朝着知青点走去。
在即将到达知青点之前，刘正茂突然想起一事，对鹿青说道：“青哥，麻烦你8号的时候，再去一次沪市，帮我处理一下沈阳军工的自行车交接事宜。”鹿青向来喜欢出远差，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爽快答应下来。
夜幕深沉，繁星点点，油灯下，刘正茂与鹿青促膝长谈，二人谈理想、谈未来，兴致盎然，直至深夜一点，才恋恋不舍各自睡去。清晨六点，刺耳的闹钟声如战鼓般打破了黎明的宁静，刘正茂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而起，睡眼惺忪间，动作却丝毫不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衣服，匆匆洗漱后，便大步流星地朝女知青房间跑去。
此时的天刚泛起鱼肚白，空气中还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湿润与凉意。刘正茂站在女知青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几分急切：“谷薇，该起床了，今天你要去大队部报到，开始广播员的工作。”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一会儿，谷薇睡眼朦胧地打开门，应了一声，便开始收拾自己。
在简陋却整洁的厨房洗漱完毕后，刘正茂找到今天轮值做饭的知青，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谷薇留好早饭。随后，他带着还未完全清醒的谷薇，一路小跑朝着大队部赶去。路上，刘正茂简单地给谷薇介绍着广播员工作的重要性，谷薇听着，眼神中既有对新工作的期待，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大队部的办公室里，陈设简单朴素，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宣传画。刘正茂深知时间紧迫，一到办公室，便立刻投入到对谷薇的培训中。他神情专注，动作娴熟，仅用五分钟就教会了谷薇如何使用收音机和扩音机。
随后，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谷薇，郑重其事地强调：“谷薇，从今天起，每天早上6:30，中午12:30，下午6:30这三个时段，是雷打不动的转播时间，必须准时用扩音机转播中央台的新闻，这是政治任务，容不得半点马虎。”说着，他亲自在收音机上调试波段，一边操作一边详细讲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当指针指向6:30，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那熟悉而激昂的声音准时从喇叭里传出，回荡在整个大队。这一刻，刘正茂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信纸，递给谷薇，说道：“谷薇，我把你工作的具体内容都列在这张纸上了，你务必记熟背会，只要能按质完成这些任务，你就是一名合格的大队工作人员。”
谷薇接过信纸，仔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项工作：三个时段转播中央台新闻，每天上、下午各播放30分钟革命歌曲，每天上午11点、下午4点通过广播在全大队范围内征集稿件，要求稿件内容积极向上、充满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大力讴歌好人好事等等。
此外，她还兼任联合指挥部的接待工作、电话接听工作、办公室卫生工作以及人员来访记录等等。看着这长长的工作清单，谷薇不禁柳眉微蹙，心中暗暗叫苦，只觉任务繁重如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