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去后,织田家守山众的队伍有些动摇,但也并没有到慌乱的地步。果然,见识过铁炮演练的部队就不会再被“初见杀”了。但显然,他们也对今川家马廻众手中的远程火力颇为忌惮,在织田信光马印的指挥下缓缓向后退却。
但今川义元没有兴趣放过他们,他在观察周围没有其他织田军部队后,果断下令,让马廻众们在完成装填和点火后继续追击守山众。守山众的足轻们看到来势汹汹的今川军马廻众和他们手里冒着火星的铁炮时,就仿佛看到了瘟神一样,后排的足轻拼了命地想往前挤,不想待在最后当沙包。这一拥挤,阵型就难免露出破绽。
织田信光不可能放任部队混乱,只得硬着头皮下令弓箭手出列迎击。可弓箭手们刚才都已经齐射过一轮了,在这个距离上就是对马廻众造成不了多少杀伤,一个个也是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出列的时候刚好遇上马廻众齐射——那当沙包的就是他们了。于是,这些弓箭手们都是快步跑出,草草射完一箭就掉头往后跑去,根本没对今川军马廻众的行动造成多大影响。
织田信光没有办法,只能率领自己的旗本骑兵出列,绕道过来做出了袭击今川军马廻的动作。但今川军马廻众只是不慌不忙地调转枪头,就逼得织田信光的旗本骑兵不得不四散退后。
织田信光顿时觉得有些无奈——这种机动性又强、射程又远、火力又强的部队,单靠步兵和少数骑兵真的很难处理。这也不怪他,数年前的第二次河东之乱里,北条家精锐在北条氏康的亲自指挥下都拿这支流镝马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只能用大量的人命去堆,方才逼退了今川义元。
就在这时,接到预警信号的其他织田军备队也或早或晚地注意到了今川义元的赤鸟马印和那支马廻众,纷纷暂缓了对冈崎城的围攻态势,陆陆续续有几支备队和不少骑兵向着赤鸟马印这边移动而来。今川义元从马镫上站立起来,极目远眺,但仍然没能在战场上找到织田信秀本人的马印——不知道他正在哪个方向指挥。难道是在冈崎城北,被城墙遮蔽的地方吗?
这时,冈崎城城头,松平家的旗帜和今川家旗本镇西备的旗帜也都开始摇动,示意今川义元注意敌情。今川义元不敢真仗着这400流镝马就在织田家大军眼皮子底下托大,便示意部下收队,随后直奔冈崎城南门而去。看到今川家的马廻众来了,冈崎城南的织田军纷纷退避三舍,冈崎城的守军也忙不迭地打开了冈崎城南门,将鱼贯而入的马廻众迎入城中,随后赶忙抢着把门关了起来。
“山田右近卫(山田景隆)呢?”今川义元进城后,立刻意识到局面比想象中的复杂很多。不仅在各个城墙上有守军在和攻城的织田军搏斗,甚至在冈崎城内的街巷里也随处可见烟尘和东倒西歪的两军旌旗。
“回报殿下,山田大人在冈崎城二之丸北门御敌,是在下等人在负责南城的守卫。”旗本镇西备的一个侍大将拱手向今川义元道。
“为什么城内也在发生战斗?织田军已经突破了城门了吗?”今川义元急切地追问道。
“启禀殿下,非常复杂,在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简单来说,入城的只有西松平家的部队,织田军并没有攻入城内。现在在城内战斗的,一边是西松平宗家和东松平家的部分叛军,另一边是东松平家和我们镇西备的人。”
“有松平殿下的消息吗?”今川义元听的一头雾水,只得又追问了一个回答起来会比较容易的问题。
“松平殿下此刻就在冈崎城内,但是生死不明。”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问题,侍大将的答案仍然让今川义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都在城内了,怎么会不知道生死?”
“殿下,您自己去前面看看就知道了!”眼看着织田军再次从城外拥向冈崎城的南城,那个侍大将赶忙着回去指挥,“局面太混乱了,我们全军上下都不知道怎么办,拜托您了,请给我们下指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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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兵荒马乱中,今川义元带着马廻众快速穿越冈崎城内的街巷,路上的今川军、松平军和百姓们看到那面赤鸟马印时,都是纷纷退到道路两旁避让。不多时,今川义元就已经冲入本丸内。今川义元一边派早坂奈央去二之丸里找山田景隆,向他了解情况。另一边,他自己则带着侍卫快步登上天守阁,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城的局面。
到了高处,视角和思路一下子都变得很清晰。原本好像迷雾一般混乱的冈崎城,也如棋盘一般被端到眼前。冈崎城的西门、南门和东门外,此刻都有织田军的士兵在用简易的攻城器械四面围攻。而这三个门的守军,则分别是东条松平备、镇西备第一连和镇西备第二连。看起来,山田景隆是有意安排了靠得住的部队掌握了城门的防务,方便随时突围或是接应援军入城。
而北边的情况则最为诡异。北门外,树立着织田信秀本人的马印,可是麾下的织田军却暂时没有攻城的意思——明明北城城门正大开着。而在整个冈崎城北城,无论是三之丸、二之丸还是其间的街巷里,到处都是松平家的靠旗在彼此纠缠飞舞。松平家的靠旗本来就很接近,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更是分不出哪家是哪家,但估计就是之前旗本侍大将所说的西松平家和东松平家的乱斗状态。而在二之丸和本丸之间,则插着镇西备的险关旗——其下指挥的正是山田景隆,他身后的镇西备第三连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随时可以投入战场。
今川义元再次将目光抬高,看向了冈崎城北城城头——那里飘着松平家家督的马印,是松平广忠的旗号。但在马印下,却只看到一个没有遮盖的轿辇。轿辇上,好像是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而在他们边上,还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难道说……
就在今川义元思索之际,早坂奈央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向今川义元汇报道:
“殿下,山田大人把情况和在下讲清楚了,是这样的——”
在天文十五年(1548)1月22日东松平宗家惨败于樱井城之际,松平广忠率领马廻众反身冲阵,靠着自己的马印吸引了绝大多数织田军的追击目标,让数目庞大的东松平宗家的溃兵得以逃回冈崎城内。但松平广忠自己也在混战里深受重伤,生死不明,被织田军俘虏。
随后,逃回城的东松平家的武士们立刻整顿溃兵,做笼城准备。当日傍晚前,织田军先锋就已经渡过矢作川,开始攻击冈崎城北门。天文十五年(1548)1月23日,山田景隆率领镇西备赶到冈崎城支援。有了生力军的加入,织田军对北门的抢攻宣告失败,东松平家的部队也有机会恢复了一片混乱的建制。
但随着织田军后续部队的陆续到来,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织田军开始尝试对冈崎城进行围困,切断冈崎城与外界的联系,完成了初步的情报封锁。另一方面,织田家也祭出了杀手锏——人盾战术——他们将不省人事的松平广忠放在轿辇上,一旁还坐着松平家的老主公松平长亲。
在织田家的逼迫下,西松平家的部队在松平信定的指挥下,抬着这台安放着松平家两代嫡系血脉的轿辇,大摇大摆地开到冈崎城下,这要冈崎城内的东松平家的部队如何敢还手?无论是东条松平家的松平义春还是五井松平家的松平信长,他们的威信都无法和松平家嫡流相提并论。没有一个人,胆敢下令攻击西松平家的部队。
队伍开到冈崎城城下后,松平信定立刻开始劝降攻势,宣称分裂多年的松平家已经在此刻宣告统一,城内的东松平家的部队理应立刻回归到西松平宗家的旗下。松平信定还保证,作为他姻亲盟友的织田家绝不会趁势吞并冈崎城,而是会留在城外,由松平信定自己带着西松平家的部队进城,让松平家自己解决松平家的问题。
与此同时,西松平家的部队也簇拥着轿辇开始攻城,军心涣散的东松平家的守城部队投鼠忌器,没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就被冲入了北城内。不少武士真的心灰意冷,索性就投向了西松平家。也有少数家臣担心松平广忠的安危,以暂时缴械为条件,换取了探视松平广忠身体状况的许可。
眼见局势危急,山田景隆只得亲自来到冈崎城北城压阵,方才止住了东松平家溃退的局面。而阿部定吉、大久保忠员、大久保忠后、鸟居忠吉等松平广忠的死忠们也在五井松平家的松平利长的带领下开始抵抗,当然他们的心思可能就复杂得多了。就是在这样的混战里,冈崎城等到了今川义元的支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