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临安酒楼
在临安城的灯火亮起的一刹那，顾子澈的心忽然就安宁了下来。
没有什么缘由，或是就是万家灯火带来的平静和幸福。
此时在城中，家家户户的厨房内都点起了蜡烛，奉上贡品，祭祀灶王爷，自陈一年的事项，消灾忏悔，请福延生。
屋外，山上来集会的修仙者们则开始了盛大的灯山游行，以巨大的花灯模仿出了各路仙官的造型，主要是“高上景霄九天采访使者”、“应元保运妙化天尊”、“庐山九天采访使应元保运真君”三位，代表他们下界勘定人世福祸。
虽然如今这些神话中的仙官论实力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如今的修仙者，但那些神话寄托的是人们对幸福的殷切盼望，而非实力论高下。
为首的真仙提着宫灯御步踏虚，身侧有祥云环绕，高喊道：“大孝大忠者增三纪！昌三世！有功行阴隐者！论功增算昌世——”
于是人们在祭拜完灶王爷后纷纷走出家门，跟随在花灯游街后的队伍中。
这些人中六成都不是修仙者，而是名为“墨人”的生物，和画一样，远看是工笔勾勒的彩色人物，近看则是活生生的人，像是一会儿二次元一会儿三次元，全靠观测者的远近程度。
他们和人类别无二致，只是因为没有灵根而无法修炼。
但无论如何，以画作创造新的物种，如此伟力称得上是一条天尊之道，只可惜当时灵气复苏还没有抵达全盛，而后来也没有人再度掌握。
当灯火长龙燃起时，南兮猛地抓住了顾子澈的手腕，纵身一跃便是直上天际，口中喊道：“跟我来，有个很棒的观景点！”
从空中俯瞰，此时的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都聚集在远处的灯山附近。
他们一同掠过了挂满灯火的修长灵木、阁楼上蔓延而下的冬日鲜花、长街上方一柄柄撑开的油纸伞、古老的青石街道和万家灯火。当最后一缕余晖落下时，他们自天际低垂的云彩中落下，一处万丈高楼也从云间缓缓浮现，伴随着云雾和似雪天星，在柔和的楚天阑珊暮色中闪烁着金玉满堂的华光。
那是一幢高大三十三层的高楼，每一层都用金色的飞檐和琉璃瓦片作为屋顶，大量的金雕玉柱支撑起这宏伟的建筑，但往内里看，却有着极其细致的装饰和图样勾勒，根据三十三重天用各种形式表达了仙官们的形象，仅顾子澈能看到的，就有雕塑、墙画、刺绣等，另外还有用云雾幻化出的各种模样，恍若真人，但转瞬又消失在拐角或是云间。
“这是临安酒楼，云堂的文长老开的。”南兮介绍道，“云堂本就主掌外务之事，平时接待各路外宗客人都是云堂在负责，这临安酒楼就是云堂麾下的产业。”
“平时这里仅作为接待外宾使用，不对内开放，不过有些节日的时候例外。”
谈话间，他们穿过云端，在第三十三层外延的天台中落下，一直守在这里的经理连忙迎了过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门内修士来此，不过大多是在三十层以下。
经理堆着笑容，将二人自天台中引入酒楼，此时偌大的顶层都已经被改造成透明的穹顶，四周满是仙光云气和翠竹玉树，有琉璃珊瑚矗立、星辰长河流淌，其中的布置材料随便拿出来一些，都能硬生生造就一个天仙。
甚至于，这些布置并非一直如此，而是根据今日客人的要求和习惯随时变幻，每一次修改布局所损耗的材料费用都数以百亿计。
在穹顶中央，是一处小小的圆桌，只有两张椅子，彼此对坐，大量的仙肴珍馐都已被端上桌，另外还有一些侍从在一旁端着菜碟，准备更换菜品。
南兮笑问道：“如何？”
但顾子澈心中却微微不适，如此铺张浪费让他如坐针毡，但毕竟是南兮的心意，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转瞬之后，他微笑道：“不错，天星浩瀚，人间灯火，但今日是腊月二十三，仙官们才是主角，你我登三十三重楼，行如此之事，似乎有些逾越了……凡世酒馆，未必就不如仙台楼阁。”
此话一出，本就非常聪明的南兮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有些不满了。
刹那间，怀揣着奇怪小心思的南兮立刻面色微白，连笑容都有些勉强。
这不能怪她，她只是知道顾子澈能吃苦，但能吃苦和拒绝享受是不一样的，很多能吃苦的人同样也乐于享受，没有人是天生的苦修士。
而且对如今修仙界中的人而言，想拉近和一个人的关系，故意不去奢华之地，反而请他去破旧的小餐馆里吃一顿，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当然，这事放到五千年前也不能理解。
但顾子澈偏偏就是那个怪胎，老君说：“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而他就遵循着这样的理念。
看着南兮有些慌张的神情，顾子澈心中暗叹一声，而后笑道：“不过若是人人都能享受这些餐食，倒是可以向上天汇报，人间安好喜乐了。”
于是他对经理吩咐道：“你找几个有空的，把这些东西分给下面的人们，方便的话多做一点，尽量让人人都有，不患寡而患不均嘛，就当是腊月二十三的节日贺礼了，钱我会付你。”
经理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但长期以来对宗内大人物绝对的服从让他立即就答应了下来，然后又小声补充道：“掌门，不用付钱的，宗门的资产您本来就能随意调度。”
听到这话，顾子澈无奈地看了南兮一眼，他就知道，三十三层楼是靠着掌门的地位才能订到的。
南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顾子澈走过去柔声道：“没事，心意我收到了，只是有些事情伱要多适应一下，不要铺张浪费，不要彰显权威，行自然之道。”
而后，他拉着南兮自高楼落入尘世街道，寻找着还营业的酒家。
南兮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理解的“心意”和自己想表达的“心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她轻声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您不像是真人。”
顾子澈失笑道：“不是真人那是什么，难不成是假人吗？”
她道：“不是……只是觉得您有些不太真实，明明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我却好像完全抓不到也看不到一样，无论是气息还是理念，都仿佛不是属于这个时代，像某个虚幻的影子，只要我一松手，您就会融入世间万物一样，我努力跟上您的步伐，却好像只能抓到一丝衣角。”
话音落下，她又在心中暗道：“但也正因为您是如此的疏离又自然，我才会想不停地追逐您的脚步和身影，试图有一天得以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