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莳此人好酒，又惯在生意场上游走，夜里头有酒之处便有他，往往喝到醉醺醺方作罢。
魏西虽只见过昨夜那一回，印象却也足够深刻。
理论上讲，找到酒馆就能找到冯莳。至于他清醒与否，魏西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达成目的！
可惜还是吃了人生地不熟的血亏，如今乱哄哄的鸳歌海根本没有鲛人会给她指路！
此时魏西恨不得鲛人住在酒里，这样找起人来一定会方便不少。
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魏西眼睛一骨碌，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个木头傀儡，准备放出去探查一番。
下一刻魏西脸就黑了:这俩玩意儿不会游泳！
魏西从阴阳坡回来后，经常使用傀儡。虽然种类不多，但胜在使用频次高，其余两人自然熟悉了傀儡。眼前这种功能短板让房间陷入了沉默。
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财物，时而节俭的魏西收回两个木傀儡，反手掏出一把不大的傀儡。
这些傀儡也是老演员了，正是魏西在并州城外探查流民所用的布制傀儡。
这种傀儡是一次性消耗品。当初回收材料后，魏西重新制作了一批，手艺虽然精进了些，但一直没有机会用。
如今魏西大手一挥，将一把拇指肚大的布娃娃撒出去。
好消息是这些小玩意能动；坏消息是速度快不起来，显然并不能很好的适应海底环境。
“这……”秦枫催促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还是我出去看看吧！”
魏西苦笑一声，回答道:“外头的情况并不明朗，还是让傀儡探路更为稳妥。”
“不过是多费些灵力，你们俩注意些，休让人偷袭我！”
言罢，【牵丝】从魏西手心窜出，分成十来股插进了龟速前进的布娃娃上，接管了这些傀儡的控制权。
眼前这一幕说魏西没有准备肯定是假的。
实际上，魏西利用【牵丝】操纵傀儡的想法一直都有，在实战中也有过数次尝试。但绝大多数是【牵丝】大力出奇迹，像这次注入灵力驱使傀儡的精细活还是第一次干。
一次操控十来具傀儡，这对魏西是个不小的挑战。
消耗大量的灵力只是基础，最为困难的是保证每一具傀儡做到“各行其是”。这不仅要求操控者能够炉火纯青的运用灵力，还需要其具有多线程情况处理能力。
得益于魏西近年来的勤勉训练，加上【牵丝】的辅助，她才能勉强操纵十来具不算大的傀儡。
即便如此，魏西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滚落的汗珠都是她极为吃力的证明。
秦枫和连钩漌见状，赶紧开始护法，生怕出现意外。
此刻魏西正饱受来自感官的折磨——同时操纵这么多傀儡，就像十来个人在抢一人的魂魄。
十来双眼睛所见之景一股脑挤进脑海，饶是魏西也有些遭受不住。她的灵力运行明显紊乱了不少，甚至因此失去了同三具傀儡的联系。
魏西紧咬牙关，操控这些布娃娃四散寻人。
有了灵力的加持，这些小傀儡不仅速成了游泳技巧，速度更是远胜平时。
好在魏西的灵力没有白费，傀儡们传回来的消息很是准确——鲛人居然是从内部乱起来的！
借助傀儡的双眼，魏西有些意外的发现，此次大规模械斗的双方都是鲛人。不仅如此，双方肉薄骨并，没有一点手软的意思，不似同族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此一来，魏西目前称之为“械斗”也颇为合理。
稳住心神，魏西继续操纵着傀儡们去寻冯莳。伴随着搜寻范围的扩大，【牵丝】越来越细，一根线......一团线看上去十分可怜。
魏西心里不可避免的焦灼起来——虽然鲛人内斗殃及外人的可能性不大，但并不意味着三人性命无忧。
毕竟从整体看，鲛人对人族并不友好。只是迫于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高傲的鲛人才选择在海底自闭。
想当初人族还是柔弱无助的小可怜时，鲛人可不仅仅是给脸色看。哪怕人族如今强得可怕，敢染指鲛人领海的人也是鱼食的命。
内斗不小心弄死三个外人，鲛人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算宗门找上门来，鲛人一句“你跟大海说去吧！”，弟子失踪的锅大海背定了。
好在魏西的运气触底反弹了一把——傀儡在一片大珊瑚礁中找到了藏匿起来的商队。
珊瑚礁这种犄角旮旯多如牛毛的地方，连布娃娃傀儡进去都费劲，冯莳他们能躲进去也真是天才！
谨慎的魏西并没有立刻收【牵丝】，反而继续操控傀儡在珊瑚礁附近侦查了一番。
此处距离魏西落脚的客房大约四里远，不远处就是依托海底巨石建立起来的住所，显然是给商队住的地方。还有两队鲛人在此处打的有来有回，从参战双方接近三丈的体型就能看出来，这是大鲛之间的事。
果断切除同其它傀儡的联系，魏西操控立了大功的傀儡返回，临走时不忘留下一股【牵丝】拴在冯莳的头发上。
没了其它傀儡拖后腿，用了堪堪一炷香的时间，洋洋得意的布娃娃就跳到了魏西手上，手脚并用抱住她的食指，小脑瓜蹭个不停。
“找到了！”任由布娃娃抓着自己的手指，魏西立刻招呼同伴道：“就在不远处，沿途并无大的威胁！”
三人立刻动身前去同冯莳汇合，得益于傀儡的侦查，路上并没有遇见大股的鲛人队伍，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冯莳等人的藏身之处。
看着眼前这片范围颇大的珊瑚礁，若非事前侦查过，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发现其中藏了十个大活人。
魏西确实颇有手段，见对方装死，转头就要加入打得火热的鲛人队伍。
“三位道友！”冯莳连忙道：“快进来躲躲！”
话音刚落就看见珊瑚礁的色彩发生了变化，就好像当中的色块挪动了。
魏西心下明了——这人在给自己腾地方。
“冯前辈好手段，这么狭窄的地方既然能躲进去！”
听见这话，彩绘版冯莳拍了下脑门，从怀里掏出来个瓶子，“我们鼎辛门就会炼点药！我都给忘了！”
冯莳倒出两颗丹药灌进嘴里，又把瓶子递给魏西，“里面是融景丹，吃了便能藏进来！别在外头待着了！等会儿鲛人打过来！”
冯莳如此上道，魏西三人也没有犹豫，吞了丹药便藏进了珊瑚礁。
这融景丹当真神奇，服用后魏西感觉整个人软塌塌的，就连骨头都柔韧的可怕，色彩又和周围景色一样，难怪冯莳一行人能藏在此处。
魏西毫不客气地挤在几个人中间，身体形态跟随缝隙的形状发生改变。
“冯前辈，这丹药当真神奇！不知能用多长时间？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冯莳小声回道：“并没有多么神奇，此药实际上是将体内的灵力转化为同周围灵气相同的属性，从而达到同周围环境同化的效果。”
“因为我们身处海底，所以才会获得海水一般的形态！”
魏西“哦”了一声，似乎没有旁的要说的。
冯莳想了想，赔笑道：“小道友修为颇高，能识破这融景丹！真是少年豪杰！”
“不像我，已然糊涂了！被鲛人的内斗吓坏了，居然忘了派人去寻几位道友！当真是对不住！”
魏西倒是没有动气——两队人本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关系，危急关头冯莳有意无意不告知也能理解。
当然了，这事做的未免有些不地道。
所以魏西很不地道的把装着融景丹的玉瓶揣进乾坤袋。
冯莳：......
被秦枫瞪了一眼，冯莳这才回神道：“......几位小道友没有和鲛人起冲突吧？”
没事人魏西道：“并未，只是这些鲛人怎么还内斗起来？”
“道友有所不知，鲛人看着是一个种族，但各个大姓之间的恩怨纠葛，远比人族深切，视彼此为仇雠的大姓多了去了！”
“大姓？”旁听的连钩漌同学发出了疑问。
“此姓和人族的赵钱孙李可不是一个东西，”冯莳挤了挤眼睛，“它们所谓的大姓，是颜色！”
“这......”
冯莳笑道：“鲛人......吞海宗和外界联系并不算多，这些事鲜少有人知道。我们鼎辛门倒是因为炼制丹药能和这些鲛人保持长期的生意关系！”
“时间一长，我们这才发现，这些鲛人完全就是按照颜色划分阵营的！”
“像是你们见过的蟹鳇，他便是紫色大姓的少壮！你们参加过上一届宗门大比，当时带队的应该是蓝青色大姓的鲛人！”
“冯前辈，鲛人难不成有什么秘法？不然如何保证生下来的各色鲛人数量维持平衡？”
冯莳显然是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尴尬浮现在脸上，片刻后犹豫道：“这事儿我一个外人哪里知道？不过我猜，或许和海神有关。”
“海神”这个词触动了魏西的记忆，在镇海宗时，她也听说过这个词。
但魏西对神神鬼鬼一向嗤之以鼻，修仙界代代相传的大饼她都不吃，何况传说中的“海神”。
“小道友可别不信，”冯莳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座雕像据说是鲛人的祖先，被它的后代尊称为海勇士，传说中它就是被海神赐福才获得了通天的手段！”
魏西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赐福这一套理论很是耳熟啊！
这不正是鲛人讲给老螃蟹的吗？搞了半天忽悠人的套路也是代代相承！
魏西的脑子没怎么被教条污染过，更不是轻信的性格，这种神乎其神、玄而又玄的事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海神赐福这一套行不通，鲛人各个大姓彼此间的仇恨是不是就是因此而来？
按照魏西朴素的想法，当一种颜色的鲛人数量过多时，其他颜色的鲛人就会联合起来从肉体层面进行消灭。几千年下来，大家的鱼鳍都不干净，这种鲛为的平衡得以保存下来。
无意间发现了真相的魏西毫不知情，只当这是一种无聊的猜测。
因为在魏西看来，这种猜测成立缺少最为重要的一环——为什么鲛人们不分家？
管它赤橙黄绿青蓝紫，按颜色分家各过各的岂不美哉？反正大海这么大，哪里不能给鲛人一个家？
看着体长三丈的青色鲛人轰然倒下，魏西十分惋惜——这么漂亮的生命死于械斗真是暴殄天物！
色心偶起的魏西丝毫没被血水影响，反而更加兴致勃勃了。
获得胜利的赤红色鲛人立刻前往下一处械斗地点，迫不及待要对同族下手。
“可算完事了！”见状队伍里的一个少女松了一口气，俨然是憋坏了。
方才在此处械斗的两队鲛人并非葵娾、蛞汛那种处于幼年期的鲛人，而是正值壮年、结丹修为的精锐鲛人。躲在此处的十三人，修为最高的便是秦枫。
哪怕秦枫能斩杀结丹的修士，也架不住对方鲛多势众。如今可能威胁小命的鲛人离开此处，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几位，这次实在是不巧，赶上了鲛人内斗......”冯莳苦笑道：“不过此处并非鲛人聚居的核心区，我们在此藏到内斗结束便能离开！”
秦枫皱眉道：“依您看，这次内斗要持续多少天？”
“按照家中长辈的说法，可能要持续三四天，”冯莳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还是看看战况吧！”
进出鸳歌海的渠道被鲛人把握，一行人此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藏身于此。
魏西心里只觉得晦气——她这次的算盘可谓全盘落空。不仅没能从蛞汛嘴中掏出骨礁海的情报，还陷入了鲛人内斗，白白耽误时间。
因此在此处困守三天后，面对前来通知她们可以离开的淡紫色鲛人，魏西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交易的商品已经交割完毕，几位还请在此处休息一夜，明天我们会派海龟送各位离开鸳歌海！”
说罢鲛人甩着尾巴游走了，剩下魏西三人和疲惫不堪的商队。
不是说魏西三人不疲惫，只是心头的怒火撑住了场面。
“今天我们三个也住在这儿吧，”面上维持住镇定的魏西提议道：“这样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冯莳自然是没有异议，回道：“这里还有两处空房，委屈三位挤一挤了！”
折腾了数天的众人各自散去，魏西三人找到了无人暂住的房间（其实是洞）。
捏碎了一张清音符，魏西漫不经心的关上做工粗糙的木门。
魏西走到床前，猛的蹲下，侧脸看向床底，恶声道：“让我看看是谁躲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