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9章:小公主
“王兄。”高宝藏拱手行礼。
高建武看向高恒。
“儿臣先告退了。”高恒很是识趣的退出了内殿。
待高恒的脚步声远去,内殿只剩下兄弟二人。
“你过来。”高建武看向高宝藏。
高宝藏走到榻前。
“王兄身体如何?”
高建武摇了摇头。
“静不下心来,也就还是那样。”
“宝藏。”高建武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是不容质疑的决绝。
“咱们高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高建武将高桓权从长安送来的信交给高宝藏去看。
高宝藏看过信,心中一震,无奈叹息。
“只是靠大唐的威慑,如同饮鸩止渴。”高建武目光锐利起来:“我们需要自己的刀,一把能够牢牢握在咱们自己手里,能在关键时刻,刺向渊盖苏文咽喉的刀!”
高建武挣扎着想要坐起,高宝藏连忙上前搀扶,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原先,我想着,夺去高桓权的世子之位,如今看来,这个决定,还不能这么早就公布,他在长安,也有他的用处。”高建武低声说着。
“至少现在看来,用处很大。”
“如果高家一定要出一个罪人来背负这一切,我算一个,桓权算一个。”
说到此处,高建武闭上了眼睛,缓了好一阵子。
“宝藏,让高恒留在王宫,你要离开王城一趟。”高建武说道:“这些日子,你住在王宫之中,后续几日,依旧要让人觉得,你依旧住在王宫之中。”
“暗中,离开王城,去大谷郡,找一个人。”
高建武凑到高宝藏耳边,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
“大谷郡守温达。”
高宝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这个人........”
高建武点点头。
“就是他。”
“没有什么好的出身,但是累有军功,以勇猛着称,在朝中并无根基。”
“也就是说,他跟渊盖苏文,不是一伙儿的。”
高宝藏迟疑着。
“可是,他.......可靠吗?大谷郡兵不过数千。”
高建武笑了笑。
“就是因为根基浅,人不多,所以不易被渊盖苏文察觉,渊盖苏文也不会拿着他当回事。”
“当年他受过我的接见,有提拔他的恩典,这个人重诺,心存忠义,可以信得过。”
“虽然只有几千郡兵,但是眼下的情况,能抓住一点是一点。”
高建武紧紧抓住高宝藏的手,指甲因用力而泛白:“你亲自去,持我密令,许他……事成之后,他就是高句丽的莫离支。”
“让他秘密集结可靠兵力,随时听候王命!”
“另外,”高建武继续部署,思虑周密,“让宫里我们的人,散布消息,就说……就说桓权在长安已得大唐皇帝全力支持,不日将借唐军精锐返回平壤,清君侧!”
高宝藏立即领会:“王兄是要……虚张声势,让渊盖苏文投鼠忌器,不敢在王城内立刻对您和恒儿动手,为我们争取时间?”
“没错。”高建武疲惫地靠回去,嘴角却带着一丝冷意,“他渊盖苏文敢陈兵八万,无非是欺我病重,欺桓权无能,欺高恒稚嫩。”
“如今,我们便给他一个‘惊喜’。让他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凉透,我高家,还有后手!”
高建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看着高宝藏,眼神复杂:“宝藏,此事凶险万分,一旦泄露,你我,还有恒儿,立时便是杀身之祸。王兄……只能托付给你了。”
高宝藏跪倒在榻前,以头触地。
“王兄放心!臣弟纵然肝脑涂地,也必不负所托!高氏江山,绝不能亡于奸贼之手!”
平壤城的秋夜,被连绵的冷雨浸透。
巡夜卫士的脚步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规律响起,旋即又被雨声吞没。
高句丽学习大唐的宵禁制度,因此到了夜晚,街道上灯火熄灭,空无一人。
雨水顺着乌瓦滴落,汇成一道道短暂的水帘,敲打着深夜的寂静。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沿着王宫高墙的阴影疾行,巧妙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卫兵。
大对卢府邸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开合了一次。
府邸书房内,烛火通明,渊盖苏文并未安寝,他身着常服,正对着一幅辽东舆图沉吟。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极轻,却很有规律。
“进来。”渊盖苏文头也未回。
书房门被推开,那名从王宫出来的侍从躬身而入。
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与潮意。他跪伏在地,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可闻:
“主人,宫中有变。”
渊盖苏文缓缓转过身。
“讲。”
“高宝藏去见了王上,与王上密谈良久,期间,高恒短暂离开,今日王上情绪十分不稳,还摔了药碗。”
“高宝藏离开时,虽面色如常,但步履较往日急促。”
渊盖苏文眼神微眯:“可知具体所谈何事?”
“当时寝殿之内只有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无从得知。”
“但高宝藏离开后不久,王上召见了掌印内官,草拟了一份发往长安的诏书,让世子在长安,便宜行事,酌情应之。”
“还有,”探子补充道,“宫内有人在私下传递消息,言语间暗示……长安的世子或将借得唐军之势,不日归来。”
渊盖苏文静默片刻,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
“哼,虚张声势,高建武,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在挣扎呢,回去之后告诉王宫中的尚药,给王上的药里,继续加大剂量,高建武,也是时候闭上他的嘴了。”
探子深深俯首:“是,主人。”
书房门被关上,渊盖苏文继续看挂在架子上的舆图。
想借大唐的势?高桓权那个废物在长安自身难保,也配做里应外合的棋子?
大唐是什么大善人吗?
世子高桓权在长安奢靡无度,为求活命已向大唐皇帝摇尾乞怜,答应割让辽东千里之地。
他,就是高句丽的罪人!
市井间的传闻,可以再热烈一些。
时值秋末,长安城的天空澄澈高远,立政殿内暖意融融,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李承乾和李丽质焦急的守在殿外,一同守着的,还有大唐的皇帝陛下,李世民。
三个人站在那里,腰背笔挺,但是紧抿的嘴唇,不断望向殿内的眼神,如出一辙。
听着殿内的动静,三个人的拳头紧握,眼神紧张,脚步停下,顿一顿,而后又是在殿外廊下来回踱步。
似乎如此就能减轻内心中的焦虑。
李世民眉头紧锁,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里面传来的每一声细微响动,都能让他的脚步为之一顿。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
当日头渐渐西斜,内殿之中终于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稳婆面带疲惫却难掩喜色,快步走了出来。
来到三人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廊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为您诞下了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四个字,如同最悦耳的仙乐,瞬间驱散了所有积压的阴霾。
李世民那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放松下来。
甚至来不及让稳婆平身,便急声追问:“皇后如何?精神可好?身子可还撑得住?”
“陛下放心,娘娘只是耗力过甚,此刻已服了汤药,安稳睡下了。一切皆好,一切皆好!”
“好!好!立政殿上下,皆有重赏!”李世民霎时间喜笑颜开。
而站在他身旁的承乾和丽质,在短暂的愣神后,更是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太好了!娘亲没事,又有妹妹了!”
承乾也终于卸下了那强装的沉稳。
“阿耶,儿臣……儿臣能进去看看阿娘和妹妹吗?”
李世民看着一双儿女欣喜的模样,心中满是暖意。
“现在你们的阿娘睡着了,我们进去悄悄看一眼,莫要吵醒她,可好?”
两个孩子认真回应。
李世民带着俩孩子,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殿中。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宁神的药香,长孙皇后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几缕乌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一边的宫女仔细的拿着柔软的布巾为她擦拭。
长孙皇后确实疲惫到了极点,浑身如同散了架,连指尖都抬不起半分,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真正睡熟。
耳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孩子们刻意压低的、却难掩兴奋的呼吸声。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微微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父子三人,蹑手蹑脚的靠近。
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李世民见到看向自己的目光,疾步来到榻边。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放在锦被外的手,声音低沉而温柔。
“观音婢,你醒了?”
“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长孙皇后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被乳母小心翼翼抱在臂弯里的那个小小的、用明黄色襁褓包裹着的婴孩。
眼神瞬间柔软得像一泓春水。
“二郎”她的声音有些微弱,却清晰,“我们的女儿……还请二郎,为她取个名字。”
李世民闻言,目光也落到了那小小的襁褓上,眼神愈发温软。
沉吟片刻,仿佛早已将这个名字在心头描摹了千百遍,缓声道:
“《礼记》有云,‘明达礼乐,备知天下’。朕愿她此生洞明事理,心性通达,慧质兰心。便叫‘明达’,如何?”
“乳名,就叫她‘兕子’,愿她如上古瑞兽,平安康健,百邪不侵。”
“明达……李明达……”长孙皇后在唇齿间轻轻咀嚼这个名字,苍白的脸上漾开一抹极为柔和欣慰的笑意,“好,明达,兕子……臣妾觉得极好。”
承乾和丽质也凑到近前,小声地、新奇地念着“明达妹妹”、“兕子妹妹”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小妹妹的好奇与喜爱。
“阿耶,这不对啊。”李丽质看向榻边坐着的李世民。
“嗯?”李世民疑惑:“怎么了?”
“阿兄是鸣鸾,我是小鹭,四兄是青雀,九弟是雉奴,怎么到了小妹这里,就是兕子了。”
“兕子没有翅膀啊。”
李丽质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小妹的乳名,跟她们不太一样。
他们是天上飞的,到了小妹这里,成了地上跑的了。
李世民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他伸手将李丽质揽到身边,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我们小鹭观察得真仔细。”
他笑着看向榻上的长孙皇后,皇后也忍俊不禁,眉眼弯弯。
“那你可知,阿耶和阿娘为何要给你们取这些乳名?”李世民温声问道。
“是因为……希望我们能自由自在?”李丽质问道。
好像是说,缺什么,要从名字里补。
身为皇室子弟,最缺少的,就是自由了。
“说得都对,但不全对。”李世民的目光扫过一双儿女,又落回新生的小女儿身上。
“雉奴的名字,你们是知道的,因为你阿娘在生他之前,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
“至于你们,阿耶的确是希望你们能够像鸟儿一样翱翔于天际,心怀高远。”
“可是,天地广阔,并非永远晴空万里。”
“而你们的妹妹,我们的小兕子……兕,是上古瑞兽,形似犀牛,无比坚实强壮。《尔雅》有云:‘兕,似牛,一角,青色,重千斤’。它不靠翅膀飞天,却能脚踏实地,力大无穷,足以守护自身,辟除邪祟。”
“阿耶和阿娘希望你们的妹妹,能像兕一样,拥有最坚实强健的体魄,最沉稳坚定的心性。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风雨,她都能稳稳地站在大地上,百邪不侵,百折不挠。”
“地上跑的瑞兽,守护的也是天上飞的你们啊,阿耶希望你们兄妹几个,能相互守望。”
日影西斜,宫学放课的钟声刚刚敲响,李治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学堂的。顾不得身后内侍连声呼唤,直奔着立政殿的方向狂奔。
即便是在宫中上课,也听到外头内侍的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