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乱流的颠簸与撕裂感尚未完全从感知中褪去,眼前的景物便从光怪陆离的混沌骤然定格。
张少轩一步踏出,周身因强行稳定空间通道而略微激荡的紫阳本源气息缓缓平复。他立于一座熟悉的山坡之上,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江南水乡的湿润气息。
他环顾四周。暮色四合,远山如黛,近处是郁郁葱葱的竹林,一条青石板小径蜿蜒而下,通向山下那片白墙黛瓦、灯火初上的建筑群。
“这里是……古镇后山?”
张少轩微微一怔,随即认出了此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有恍如隔世之感,亦有宿命轮回般的奇异触动。
当初,他自星空之中被迫降临地球,便是被虚空风暴抛至此处,浑身经脉尽碎,修为跌落谷底,奄奄一息。若非那个憨厚善良的钟叔将他背回和平饭店,悉心照料,恐怕他早已化作这后山的一抔黄土。那时,他满心想的尽是尽快恢复实力,破碎这“牢笼”般的地球虚空,重返星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从另一个方向,再次踏足此地,而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地球,不再是牢笼,而是需要他拼死守护的根。这古镇,这后山,这山下的和平饭店,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为“家”的坐标。
他收敛气息,沿着记忆中的青石板路,缓步下山。古镇依旧保持着那份宁静与古韵,只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比往日更加凝重的氛围,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隐约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这与鸿蒙界龙城那数万修士齐聚的喧嚣截然不同,却更贴近凡俗真实的脉搏。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一条熟悉的街口。抬眼望去,“和平饭店”四个朴拙的大字,依旧悬挂在那座熟悉的二层小楼门前。暖黄的灯光从门窗中透出,映照着门前干净的石阶。
饭店还在。
张少轩的心中微微一松,随即又是一紧。招牌依旧是那个招牌,饭店的模样也大致保持着原样,只是墙体、窗棂都显得新了不少,显然是经历了一次彻底的重建。物是人非的酸涩感,悄然弥漫开来。钟叔,那个总是系着围裙,笑呵呵地给他和钟敏盛饭夹菜的中年汉子,已经不在了。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两个熟悉的石墩,以及石墩上架着的那块厚实木板制成的简易长凳上。夕阳的余晖仿佛穿越了时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托着腮,和他并排坐在这里,望着天空发呆,时而问他一些关于天空有没有尽头的天真问题。那时的钟敏,眼神纯净得像一汪山泉。而那时的自己,心中盘踞的却只有逃离的执念。
‘若早知后来种种,当初……是否该多陪她坐一会儿?’ 一丝若有若无的悔意,如同细小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他又抬起头,望向饭店的屋顶。那里,曾是他、千寒、秦骁三人,在夜晚,拎着廉价二锅头,啃着卤鸡爪,畅谈的地方。三个来自不同时空、背负不同命运的异乡客,在这小小的屋顶上,暂时放下了沉重,找到了短暂的慰藉与羁绊。
想到那些画面,张少轩冷峻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丝温暖的弧度。那些看似平淡甚至有些窘迫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却成了记忆星海中,最熠熠生辉的几颗。
“吱呀——”
饭店的门被推开,打断了张少轩的思绪。
走出来三个人。一位精神矍铄、身着唐装的老者,一位气质温婉、眉眼如画的年轻女子,以及一位身材挺拔、面容刚毅的青年。
张少轩目光扫过,微微有些意外。
那老者,竟是欧阳镇南,欧阳媛媛的爷爷,曾经南方地域颇有影响力的古武世家家主。而那一对年轻男女,赫然是莫家的莫梓馨和莫天豪!
欧阳镇南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张少轩,先是猛地一愣,随即脸上迅速涌起难以抑制的惊喜,但在这惊喜之下,又掺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忐忑与尴尬。他快步上前,拱手道:“张……张先生?!您……您回来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与局促。他心中清楚,如今的张少轩早已今非昔比,其实力与地位,远超他欧阳家所能企及。回想起当初自己更多是带着投资和利用的心态与之交往,此刻面对,难免有些汗颜。
而与欧阳镇南的复杂心绪不同,莫梓馨和莫天豪兄妹二人,在确认是张少轩的瞬间,眼中爆发的完全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狂喜!
“先生!”
“先生,您回来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声,快步越过欧阳镇南,来到张少轩面前,毫不犹豫地躬身便拜,姿态恭敬而真挚。
莫天豪更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当初他被人围攻所伤,生机近乎断绝,是张少轩出手,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乃救命大恩!他心中早已将张少轩视为再生父母,拜师之念从未熄灭。此刻再见恩人,只觉得满腔热血都在沸腾,恨不得立刻追随左右。
莫梓馨亦是眼眶微红,看着张少轩,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崇敬。她不仅感激张少轩救了爷爷和哥哥,更深深钦佩张少轩和爷爷那般,为家国大义不惜牺牲个人得失的铮铮铁骨。
张少轩看着真心为自己归来而高兴的莫家兄妹,心中那丝因钟叔逝去而产生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不少。他伸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二人托起,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梓馨,天豪,不必多礼。看到你们很好,我很高兴。”
他的目光在莫梓馨清丽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能感觉到她体内气息流转,显然,她也开始修炼了。而莫天豪,更是精气内敛,隐有锋芒,看来在隐门小世界的试炼收获不小。
“外面风大,先生快请里面坐!”莫梓馨侧身让开,柔声邀请,举止得体,一如当年在莫家山庄时候的温婉。
几人走进和平饭店。内部的陈设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格局,熟悉的木质桌椅,熟悉的柜台,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饭菜香和木质气息的味道,都让张少轩感到一阵心安。这里,仿佛时光并未走远。
落座后,莫梓馨手脚麻利地沏茶上来。一番简单的寒暄,张少轩得知欧阳家如今与莫家走动颇近,共同打理着古镇的一些事务,和平饭店重建后,也由他们代为照看。
听着他们的叙述,感受着这熟悉的环境,一个念头在张少轩心中升起。他放下茶杯,看向莫天豪和莫梓馨,正色道:“梓馨,天豪,我此次回来,是为应对地球即将到来的浩劫。前路艰险,但我需要帮手。你们,可愿随我一同离开?”
此言一出,莫天豪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他“唰”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毫不犹豫地大声道:“愿意!先生,天豪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然而,一旁的莫梓馨,在最初的欣喜之后,眼中却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挣扎。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她想去,很想跟在先生身边,哪怕只是端茶送水,也愿意,更能传承爷爷的遗愿,为守护这片土地出力。但是……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饭店,爷爷和钟叔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爷爷临终前守护家国的信念,钟叔憨厚善良的笑容,都如同无形的羁绊,将她牢牢系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向往与一丝酸楚,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温婉却坚定的笑容,轻声道:“先生,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还是想留在古镇,守着这间和平饭店。”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这里是爷爷和钟叔惦念的地方,也是……先生您在地球的一个家。总得有人守着它,等着你们……回来。”
张少轩看着她眼中那抹隐忍的坚定,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意。他没有强求,只是心中轻轻一叹,对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更多了几分钦佩。
他点了点头,温言道:“也好。此地安宁,亦是幸事。”
说着,他取出一块看似普通的白玉玉佩,递给莫梓馨:“这块护身符你收好,贴身佩戴。若遇危险,它会自动激发,形成护罩。除非是陨空境层次的攻击,否则当可护你周全。”
莫梓馨双手接过玉佩,触手温润。她知道这看似简单的礼物何其珍贵,这不仅是强大的护身之宝,更是先生对她的一份牵挂与守护。她珍而重之地将其握在掌心,贴在心口,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暖意,低声道:“谢谢先生。”
莫天豪看着妹妹,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坚定。他知道,跟随先生,将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欧阳镇南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莫天豪机遇的羡慕,也有对自己过往算计的惭愧,更有一丝庆幸,庆幸欧阳家至少还与张少轩有着一丝香火情分。
和平饭店的灯光,温暖着这小小的空间,也映照着即将踏上不同道路的人们。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但总有一些温情与守护,如同这店名一般,跨越时空,亘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