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九十一清单（下）
“……春节过完刚开学那段时间，她们高中组织的例行体检。”
邵为安的办公室许多年没挪过窝，屋子里的学术材料医学文献影印本涵盖全面得堪比医学院的资料库，高低摞堆的文件纸篇挤占得来人几乎没处落脚，就连休息用的小沙发也被长期征用得只剩下能搁放一个屁股的窄小空间。
邵主任想给他收拾出个空当方便落座，捧抱着一摞文件刚码齐一磕，转头却瞧见人已经拖拽了一把不锈钢圆凳，脑袋耷拉着，肩背却强绷着，尽力端正地缩坐在办公桌旁侧的角落。
“沙发这儿能坐。你不是整天抱着电脑，颈椎和腰不太舒服吗？那个凳子坐久太累。”
“不用，待不了多长时间，省得碰了你的资料。”邵桀循声转侧过身，轻飘地往沙发方向瞥了一眼，只自顾地延续着关于吴瑾的话题，揣着口袋摇了摇头：“这学期刚开始那会儿体检结果就有问题，怎么拖到现在才手术？”
邵为安被他前半句貌似没什么情绪的话噎得嗓音一抖，仿佛时至如今才恍惚意识到曾经在邵桀年幼时对他的过分苛责，眉心深沉一蹙：“你小时候来我这儿，不让你乱坐乱动是因为我当时在带学生，那帮孩子整宿整宿苦熬出来的论文等着批改，被你翻过之后就丢了页，我让你罚站只是希望你能够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
“你确定非要这会儿说这个？”
邵桀诧然挑眉，稍微仰头看着邵为安，盯着他脸上那点儿显然对于那半句没怎么走心的阴阳怪气颇为介怀的神色，哂笑着轻呵了一声：“我知道随便翻别人的论文有错，所以当时也认真地跟那个实习医生道过歉了。罚站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邵为安沉默了几秒：“那你是怪我处罚得太重了？”
“我猜你应该是已经忘了，我当时为什么会不上学跑到你这儿。那天我感冒发烧脑子都快烧开了，吴老师那会儿带毕业班吧好像，怕我在她办公室传染她要模考问题的学生，把我送到你这儿来，结果烧刚退就被罚站了一整台手术——好像三个多快四个钟头。后来还是来找你签字的护士长发现我倒在地上的。”
邵桀先不怎么在乎地耸了下肩，故事讲到半路适才忽然觉出，自己好像难得正儿八经地跟这位高不可攀的邵主任正面对质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积怨，嘴角有些好笑地扬翘着，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有些恍惚的眉眼：“不过我还真没觉得你处罚得太重。反倒是你……你跟吴老师诲人不倦犯不得错的年头太久，不管是在什么场合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后来你不是搞清楚丢了几页纸是因为什么了吗？何必呢……”
邵为安一怔，掩在镜片后的眼睫不自然地颤抖着：“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傻。在急诊病床挂水的时候，论文丢页的那两个学生偷偷来看过我，还一人往我口袋里揣了一把糖果。”
邵桀稍微眯了下眼，缓慢回忆着许多年前隔着一道床帘听到的那段痛苦懊悔：“我记得听他们说……你查论文的时候要求他们的初稿要比常规审查多出至少两千字，方便后续修改删减，那两个学生因为凑不够字数，所以就在正文后面用白色的字随便凑到了指定的字数，打印之后再直接把纸篇扔掉，反正你不会仔细校对电子版。结果没想到提交的时候忽略了页码的事，好巧不巧的当天我还好奇手欠去翻……他们两个那时候在床边上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坦白从宽，就是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找到你那边。不过这东西但凡当时多看几眼，邵主任应该也能琢磨个大概，无非是当着学生的面，舍不下那点儿借题发挥的威严。”
“……没必要。我可能也不太想昧着良心原谅你跟吴老师习惯把所有问题都扣在我脑袋上的所作所为。你们知道事实就行了。”邵桀安静地注视着邵为安沉闷纠结的脸，却在他总算下定决心开口之前抬手搪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随即沉默吞咽了一下，生硬地把话题扯回到吴瑾的手术上面：“吴老师手术没什么事儿吧？”
“……嗯。”
邵为安踌躇几秒，到底是舍放不下人到中年的这点儿面子比天高的纠结，顺着邵桀好心递过来的台阶踩了几脚，极轻地吁叹了一声：“就是之前统一体检的时候乳腺结节检查说长了挺多，结果比较含糊，一直想让她做个活检来着。她担心万一不太好就想拖到期末再说，这还是听其他学校的老同事查出二期她才有点儿害怕，正课教的差不多就赶紧检查确认，知道是良性之后也就没什么跟你说的必要。”
“你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她恨不得连我都瞒着。要不是昨天以前的同事找到我，我都不知道她自己跑到四院准备住院做手术。”邵为安缓步踱回到办公桌前，拖拽着椅子尽量靠得离邵桀近了一些，翻出钥匙低头怼戳着办公桌抽屉柜子上的钥匙孔：“本来昨天外出回来应该找你的，但因为你妈的事儿一直在忙，昨天晚上才把住院手续挪过来，在中心医院这儿起码我能顾得上。你跟她直接见上面了吗？”
邵桀跟吴老师的“积怨”更甚，尽量避其锋芒都很难长时间地相处下来。邵桀没点头也没摇头：“算见了吧。她应该看见我在病房外面，但屋子里好像有患者情绪不太好，我也就没进去，跟病房护士问了一下大概，给她雇了一个好一点儿的陪护，最快今晚，或者明天一早能过来，免得你忙起来有什么事走不开。”
邵为安抿了下嘴唇，身子俯得更低，刻意遮掩着面子上被体谅的窘迫：“……你妈估计得嫌你乱花钱。”
“随便吧。我最近没时间，反正钱已经花出去了，她要实在看不惯就把人赶走。”邵桀轻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静音电子钟：“我时间不多，晟成润安那边，到底打听到了什么，还要我过来你这儿，叫个闪送都不行？”
邵为安总算拧开了桌柜的锁头，缓慢地叹了口气，抽出两个分装压在抽屉最底部的文件袋递到了邵桀手边：“不是正规程序的调取，哪怕是凭关系，毕竟跨着医院，我能接触到的也有限。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正经的名单文件，但经过其他人的手我也不太放心……这个——是四年前晟成润安行政人事部过期作废等待销毁的中秋礼品领取清单，还有春节礼品的领取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