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正在宽衣解带的李靖闻言，也是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转身走到两个木桶前，仔细审视了片刻后。
他先是伸手探入那浮着艾草、飘着药香的清桶，水温略高，艾草与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气息浓郁。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极深的赞许。
接着，他又试了试那温度稍低、气味微微刺鼻的白桶，指尖沾了点水捻了捻，甚至放到鼻下极轻地嗅了一下。
这下就算是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了。
这白桶水的气味确实古怪，既不像寻常沐浴用的香汤，也不像他知道的任何一种药浴。
苏定方见状，更是好奇，凑过来也学着李靖的样子嗅了嗅，随即皱紧了眉头。
“这啥味儿？还有点呛鼻子，不会是燕王殿下拿涮锅水来糊弄我们吧？”
苏定方半开玩笑地嘀咕道，但眼神里也带着真正的疑惑。
李靖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眉头微蹙。
只不过，作为善于用兵，长于谋略，文武兼备的顶级军事家。
李靖的思考方式、处理办法相对更为系统和缜密。
他并未局限于猜测水的用途，而是迅速将目光，投向帐外站立的燕王卫卫兵。
自己不懂，不会问吗？
......
“帐外的小兄弟，劳烦进来一下。”李靖的声音沉稳，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一连喊了两遍，帐外的卫兵，这才反应过来，是喊他。
这才脚步轻快地来到帐中。
见两位将军衣衫半解站在木桶旁，目光低垂，恭敬回话道。
“属下在，不知二位将军有何吩咐？”
李靖指了指账中的两桶水，语气和气地向那卫兵询问道。
“这位小兄弟，我们正要沐浴，冒昧地问一句，帐内那两桶水，可是有何讲究？”
那卫兵听完李靖的问话，脸上露出恍然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小小自豪。
仿佛这是他们燕王卫人尽皆知的光荣传统。
他挺了挺胸，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回大总管话！这桶清的是给您几位沐浴用的，里面加了艾草等多种药材，殿下说能活血解乏，驱除寒气！”
然后他指向那桶气味刺鼻的白水，语气变得格外认真。
“这桶白的，殿下管它叫‘消毒水’，可不是喝的！里面主要加了石灰以及硫磺，在洗澡之前，先用来消毒用的。”
“两位在泡完之后，换洗下来的衣裳、还有裹脚布，最后都放在里面泡上这么一小会，殿下说可以防虱蚤疥癣等物滋生传染。”
卫兵说着，还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胳膊，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殿下说，咱们行军打仗，除了最易滋生此类疫病，还有伤口传染，一旦蔓延，非战斗减员极重！”
“用这‘消毒水’先泡一泡绷带，在包扎伤口，就能把那看不见的“疫病”都杀干净！兄弟们的伤口好的快不说，还很少出现化脓溃烂的情况！”
卫兵一番话说完，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靖和苏定方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动容！
他们带兵多年，深知行军中最折磨人的往往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这些如影随形、难以根除的细微之苦！
多少精锐之士因此非战斗减员，又有多少因为伤口糜烂截肢保命，从而成为体瑕之人。
解甲归田之后，因为四肢残缺的原因，连耕种田地都成了难事，只能靠着微薄的军功奖赏或者乞讨度日。
大部分最后都落得个穷困潦倒的下场。
而这位年轻的燕王，不仅想到了，更是拿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细致入微的解决方法！
甚至将其作为军规，惠及普通士卒！
这份博学、远见和仁心，这份深入士卒疾苦的体察，让两位沙场老将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李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帐壁，望向燕王帅帐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
“燕王殿下……竟连这等细微之处都考虑到了！这份心思，这份对将士疾苦的体察……当真令人惊叹！”
不同于李靖的含蓄内敛，苏定方的反应则更为直接激烈。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的沙哑。
“他娘的！这才是真把手底下的兵当人看啊！先前我还觉得这水味儿呛人，现在再闻，倒觉得比啥香汤都舒坦！”
说着，他俯身凑近那桶 “消毒水”，眼神里满是郑重，不再有半分先前的戏谑。
“想当年我在“河北义军”里带兵，就因为营里闹了疥癣，好几个兄弟痒得没法握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队。”
“还有次攻城，一个同乡的肚子被划了道口子，本来能救，偏偏伤口化脓，最后……”
说到这儿，苏定方喉结动了动，压下心头的涩意，转头看向李靖，语气里满是感慨。
“总管，咱带兵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好汉子栽在这些‘小事’上？燕王殿下年纪轻轻，却比咱们想得还周全，这份仁心，比啥战功都金贵！等会儿见了他，我非得好好敬他一杯！不过现在嘛...嘿！
话落，他也不等李靖动手，就准备直接迈进白桶中....
一边抬脚，一边还不忘招呼李靖。
“总管，咱先按燕王殿下的法子来！先消消毒，再泡艾草汤，好好松松这僵了一个多月的骨头！”
李靖看着他急吼吼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浅淡的笑意，奔波许久，能有这样片刻的安稳，倒也不负这一路的辛劳。
只不过，还没等苏定方踏入进这个足够两人共浴的大木桶。
就被李靖喊进来的卫兵给及时拦住了！
那卫兵一脸焦急，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喊道。
“苏将军！使不得！这两桶洗浴水，是专门为大总管准备的，你的帐篷就在隔壁，您还是到您自己的帐篷去洗吧，那边也给您备好了同样的待遇。”
苏定方抬起的脚僵在半空，愕然道。
“啊？什么？这是总管一个人用的...\"
李靖闻言，也是哑然失笑，他倒也不介意和苏定方挤一挤，两人并肩作战多年，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只不过，如果有更好的环境，他自然也乐得清静自在些。
于是，他想了想，对着苏定方说道。
“既然，燕王殿下安排得如此周到，你我便客随主便吧。各自梳洗，稍后再聚首商议军务也不迟。”
苏定方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
“还是总管想得细！我这急脾气，倒忘了咱现在不是在野外扎营，哪还需要挤一个桶！行，我这就去隔壁，等咱洗完了，一起去找燕王讨杯酒，好好唠唠这‘消毒水’的妙处！”
说罢，他对着李靖挤了挤眼，便转身跟着那松了口气的卫兵，风风火火地朝隔壁帐篷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