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把握胜过他。”苏明安用的是肯定句。
“那是当然,我不过是完成一个夙愿……我的一生就像一个追风筝的人,始终在追那根早已断掉的线,直到我握住了那根线,紧紧不放手,直到它把我带到悬崖边……”无翼说:“你还有一个问题吧,快问吧。”
“最后一个问题。”苏明安竖起一根手指:
“你写的伊莎公主,是复刻了罗瓦莎一级神恶魔母神伊莎蓓尔的过去,对吗?”
“没错。”无翼点头:“她在很久以前,并不是罗瓦莎的人,而是另一颗低等星球上的一位公主。”
他将一块剧忆镜片递给苏明安:“这是她的故事。”
……
“爱人!我的爱人,你在哪里!”
“我的心儿啊,为你焦枯,为你哭泣!”
从前,有一个童话般的故事。
一个仍处于中世纪的低等文明,有一位美丽雍容的公主,在古堡里忧郁着。
她拥有一头美丽的墨发长发,皮肤苍白,眼皮厚重,嘴唇如火,像是西欧油画里浓墨重彩的美人。
公主美丽而聪慧,是下任女王,年纪轻轻就承担了重任,导致她逐渐抑郁。没有人能理解她,她时常幻想自己有一位完美的爱人,能够理解她的压力与痛苦。
一天夜晚,公主终于不堪忍受,决定从城堡高楼一跃而下。
就在她坠落时,一个人在空中出现,抱住了她。
他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一双深情的眼睛,他搂着她在空中旋转片刻,缓缓落地。
“你好,我是……”男人开口。
“你是我的爱人!”公主抢在他前面开口,目光水汪汪:“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幻想中的爱人!”
这里是没有魔法的低等文明,如果不是她幻想的爱人,他为何能够在空中出现?至于她为何安稳落地,一定是因为下面有柔软的草坪。
男人讶异了片刻,露出微笑:
“嗯。”
“我是你的爱人,是来治疗你的,公主殿下。”
男人是一位清醒者。
他只是受了梦境之主的任务,前来记录这颗低等星球的信息,这是一个简单的工作,没想到定位有些问题,他出现在了半空,被公主这个本地人看到。
他不能让本地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幸好,这位公主患有臆想症,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他决定顺势伪装成公主的幻想爱人,随着她疾病的治愈而渐渐消失,合情合理。
其实,他只要干脆利落杀了公主,伪装成自杀,就根本没有人发现他。但是,面对她眼里的欣喜,他下不了手。
只要配合她扮演到底,然后默默消失,就不需要杀死她来保守秘密了,只不过是浪费点时间……男人想。
“但是,万一你是我幻想中的坏蛋,伪装成爱人来接近我怎么办?”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公主,心里的幻想还挺完整,幻想里有好人有坏人。
为了取信于她,男人无奈笑道:“好吧,公主殿下,我要如何展示我的爱意呢?”
公主想了想,目光望见美丽的花园,枝头艳红的玫瑰,她机灵的大眼睛转了转,娇声道:
“你给我采一朵最鲜艳美丽的玫瑰,我就相信你的爱!”
目光所及,皇宫花园广阔无比,朵朵玫瑰娇艳欲滴,男人要如何在其中找到最鲜艳的那一朵?
面对少女的存心刁难,男人却温柔笑道:“好的,公主殿下。”
他走了几步,选取了一枝锋利的枝丫,用自己的胸膛撞了上去。
公主吓得花容失色,男人却缓缓抽离了胸膛,露出一朵浸透了鲜血的玫瑰花,它望上去如此“娇艳欲滴”,鲜血不停向下滴落。
男人颤抖地拿起这朵玫瑰花,递给公主,手掌抚至胸口:
“公主殿下,这朵花儿足以证明我的爱。”
趁着公主失神的时候,男人对公主使用了能力“迷幻术”,这是他的能力,能让人不知不觉爱上他,但要在对方失神的时候使用。
然而,公主没有展露出任何迷恋之色,反而急急忙忙查看他的伤口,大喊着:“来人!快救人!”
男人立刻捂住了公主的嘴:“嘘……公主殿下,您忘了?我是您的幻想爱人,只要您心念一动,我就能恢复了。”
公主的神情怔了下,定定地看着男人。
下一刻,男人的伤口神奇地愈合。
这只是男人的治疗法术,却令公主深信不疑:“你果然是我幻想出来的爱人……”
“幸福的书页啊,那双百合般的素手……”
他们开始了一段谎言为始的爱恋。
每个深夜,男人都会穿过露珠弥漫的花园,从另一个世界赶来。月光下,公主笑着吞下他喂来的覆盆子塔:“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么多人,他们都在期待我犯错……”
男人回答:“我会陪着您的,不用担心。”
精神疾病发作时,公主郁郁寡欢,甚至歇斯底里砸东西,她不敢让别人发现她的痛苦,唯有男人能聆听她的苦楚。
男人从不在其他人眼前露面,一直伪装自己是公主的幻觉。
深夜里,他们一起荡秋千,一起看书,一起采摘新鲜的玫瑰花。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男人总会准时消失,回到他自己的世界,留下第二日等待阅读的诗词。
“我们演出在这世界的舞台,我的爱人悠闲地看着戏,
“他观赏我演出各种题材,用不同形式排遣我不安的情意……”
“一时的兴会令我欢喜,于是我戴上喜剧的假面,”
“一时我转欢笑为唏嘘,于是我又把悲剧扮演。她却用不变的眼睛看我幻变,不因我喜而喜,不因我悲而悲……”
谎言啊,谎言。
到底谁投注了深情的爱,到底谁在欺骗。
当公主再一次抑郁时,男人教了她一个办法:“试着给每个人起外号吧。”
“外号?”
“比如,给宰相起一个滑稽的外号‘墨鱼’。每次见到他,你就在心里默念,这是墨鱼这是墨鱼……这样一来,心情是不是好一些了?”
“噗嗤。”公主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给所有人都起上了外号,在伊莎眼里,这个充斥着外号的世界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你要不是我的幻想就好了。”一天,伊莎公主托着腮,忽然说。
“幻想之所以美好,正因为是幻想。”男人微笑着:“公主,如果这是一场美好的梦,那就这样持续下去吧。”
如果她察觉到他并非幻想出来的爱人,而是真人,他就必须杀死她掩盖秘密。美好的幻梦瞬间会染上血腥。
所以,就让这个谎言持续下去吧。
公主娇贵又聪慧。随着时间的推移,男人逐渐了解她,原来高高在上的公主,背后却会为了国家的危难整夜睡不着觉,看似一点就通的公主,背后却会因为做甜点炸了厨房。剥去那些高贵的外衣,其实她也只是个会哭会笑的少女。
他陪伴她,从公主成为了女王,从王国成为了帝国,走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十几年,对于作为清醒者的男人不算什么。公主却青春不再,渐渐老去。
男人始终强调,这是一场治疗,他们之间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不是爱人之间的关系。即使公主变成了女王,他也一直保留着初遇的称呼,唤她“伊莎公主”。
相处了那么久,没有感情是假的。
但是,是爱吗?男人感觉不是。是怜悯吗?好像也不是。
他是清醒者,是周游宇宙之人,而她只是一个小星球的普通人,风一吹就会病倒,他们的生命本质有巨大的差距,不可能走到一起。
男人想了很久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答案——对了,这是医生对于一个久病的病人即将治愈的欢欣,却也有再不见面的不舍。
他们只是医生和病人,也只能是医生和病人。不然,还能是什么关系?
直到有一天,男人推算公主的抑郁症好得差不多了,她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霾,成为了一个开朗乐观健康的人,男人知道,自己退场的时机到了,作为“幻想爱人”,在她精神疾病渐渐康复的时候消失,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他在这里耗了太久时间,应该彻底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男人提出了告别。
“我要离开了,你的疾病已经得到治愈。”男人说:“你以前说身为公主,你压力重大,甚至抑郁,但与我的每晚的‘心理辅导’,已经让你逐渐走出了抑郁的阴霾,现在,你已经很健康了,恭喜你,伊莎。”
少女墨色的长发耷拉着,一双眼瞳闪烁着碎光,她定定地凝望着男人,沙哑着嗓子说:
“那些问好的信件,那些送给我的礼物,那些哄我的情话……都是治疗吗?都是假意吗?请不要离开我。”
“你已经痊愈了,伊莎。”男人露出了醉人心扉的微笑:“我应该离开了。”
“不!”
下一刻,他得到了百年来,最令他震惊的回答。
“我没有痊愈,因为我从来没病过!”公主那双忧郁的眼睛,坠入了他的眼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幻想爱人。最初见面,你让我幻想你胸膛的伤口愈合时,我其实故意什么都没想,但你的伤口还是愈合了。这说明,这不是我幻想的力量,而是你本身的能力——你是真人,你是个外界人,我的爱人!”
她向来聪明,最开始就有了试探。
她一点就通。
“我一直都知道,我一开始都知道。”伊莎颤抖道:
“我虽然向往爱情,却仍是一位王国公主。当时在夜里被你接住,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浪漫和恋爱,而是警惕。”
“我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够空中漂浮,我知道,你掌握着世界之外的能力,你可能是侵略者,你随时都能杀死我保守秘密。”
“所以,我抢在你前面开口‘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幻想中的爱人!’,提前给你扣下了这个设定,让你能够有理由放过我。”
“我知道,我一旦暴露出我知道你是真人,你就可能杀死我。”
“你在伪装一个‘幻想爱人’,而我在伪装一个‘幻想着爱人的公主’。”
“你在伪装一个‘医生’,而我在伪装一个‘病人’。”
“你自始至终都在说谎,我也是。”
伊莎公主为了王国的安危,选择假装不知道男人是真人,扮演一位幻想症病人。
男人这边的想法也出奇相似,他为了不杀害公主,扮演一位幻想爱人。
于是,双方都为了稳住对方,展开了一场相互扮演的谎言。
谁都在说谎,谁都没有付出真情。
但直到最后,好像谁都付出了真情。
男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他的瞳孔剧烈颤抖着,嗓音沙哑道:“那你为什么……临到头了要说出来,一直装着不知道不就好了吗?你知不知道你看穿了真相,我就必须杀了你保守秘密……”
“我不知道。”公主说:“我理智了一辈子,从遇见你的十六岁到现在的三十岁,也许对于你来说只是短短一瞬,对于我来说确是漫长的人生。尽管最开始是一场谎言,但是,我已经无法望着你离去了。冲动也好,怎样也好,我说了出来。”
公主闭目,引颈就戮。
然而,她再度睁开眼,男人却走了,唯有夜风吹起鲜红花海。
心软的何止是公主。
“叮——”
男人留下了一把钥匙,那是留给她的告别礼物。
“我必须离开了,为了你文明的安全,我不能再回来。”
“这是我身处的清醒者梦境的钥匙,持有此物,你永远都能呼唤我。你没有魔力,你无法听见我的声音,但只要你说话,我就能听见。”
“如果你不爱我了,便将这把钥匙,随意赠予他人。你就再不会与我有半点联系。”
男人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
公主一直对着钥匙说话,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他听见便好。
然而,她从乌发等到白发,从壮年等到年老,直到她抱养的旁系孩子登上王位……她再没等到男人。
他是宇宙之间的清醒者,而她寿命只是短短一瞬,只要他不来,她永远也等不到他。
寿终前,她一直在念他们曾经念过的诗。
“我们演出在这世界的舞台,我的爱人悠闲地看着戏,”
“他观赏我演出各种题材,用不同形式排遣我不安的情意……”
“一时的兴会令我欢喜,于是我戴上喜剧的假面,”
“一时我转欢笑为唏嘘,于是我又把悲剧扮演。她却用不变的眼睛看我幻变,不因我喜而喜,不因我悲而悲……”
直到某一天,她白发苍苍,握着钥匙,在床上溘然长逝,帝国的百姓们缟素痛哭。
她享年九十岁,政务兴旺,帝国和乐,人们说她是“最好的伊莎女王”。
公主与男人的故事本该以悲剧收尾。
——直到在下一次宇宙轮回中,伊莎公主再度睁开眼。
她惊讶地发现,也许是那柄钥匙的作用,她保留了一些记忆,她记得那个男人。
由于她拥有了成为清醒者的资格,她用这柄钥匙……成功打开了梦境之地的大门。
骄傲的少女走在清醒者们的视线中,走在黑水激荡的梦境里。当她问及男人,清醒者们说,男人触犯了没有杀死目击者的规定,被梦境之主惩罚,不再是清醒者了。男人现在,只是一个低等文明的普通人。
二者地位调转,这个变化令公主眩晕。
她想,她要去找他。
她经历了漫长的难以言说的岁月,从低等生命一步步向上爬,宛如故事里满怀毅力的主人公,运气、毅力、实力缺一不可。终于,她将自己逐渐升华为了中等生命、高等生命、三级神、二级神。
她打听了男人的消息,得知他是一个低等文明——“翟星”的普通人类,男人的文明遭遇了世界游戏,现在男人正是世界游戏里的一个玩家。
尽管已经是神明,但伊莎还做不到侵入世界游戏去找男人,她几经周转之下,得知男人未来的必经之地是罗瓦莎,于是她来到了罗瓦莎,在这里……正式升格为了一级神。
——一级神,恶魔母神,伊莎蓓尔。
她要等他。
她终于能等到他。
期间,她遇到了一个叫“白秋”的人,此人给她提供了不少玩家们的信息,于是她答应了他的合作,封他为“魔主”,给他的行动提供便利
直到她,终于等到了那个男人。
已经成为普通人类的,那个男人。
——一张英俊的面孔,一双深情的眼睛。
男人应该是遭遇了追杀,他从空中狼狈摔落,而她的触须就在下方。
“簇”地一声,她接住了他,搂着他在空中旋转片刻,缓缓落地,一如初见。
地狱里,开满了犹如鲜红玫瑰的曼珠沙华,娇艳欲滴。
“地狱里开不了玫瑰,我只能让这里开满曼珠沙华,抱歉。”她向他道歉。
“什……什么?”男人神情空白。
她知道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于是她微笑着,掠过话题:“没什么,人类,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男人面对着扭曲恐怖的恶魔母神,依旧坦然镇定,靠近她微笑道:“听闻您受邪气影响已久,想必存在一些心理上的问题,我这个人最喜欢到处治疗病人——我是来治愈你的,伊莎。”
……伊莎。
这个称呼真是让人怀念,尽管男人只是随口之言。
公主露出了有些扭曲的微笑——她已露不出人型那般美丽的微笑:
“我如此丑陋,你还愿意治疗我吗?”
“还?”男人愣了下,笑着对着无比丑陋的触须俯下身,深情地亲吻:“当然愿意,我的女皇陛下,你在我眼里极美。”
伊莎蓓尔傲然道:“人类,我要你为我采一朵最鲜艳的玫瑰,作为你从天空落下,不敬我的代价。”
“当然,伊莎陛下。”男人说。
“——我要你高声诉说对我的爱意,让我衡量你是否真的爱我。”
“当然,我会展露我对您的倾慕,好让您更快痊愈。”
“——我要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为我制作点心,与我的玫瑰寸步不离。”
“当然,我不会离开您。”
“——我要你真切地仰慕我,与我夜里颂唱诗歌,承认我是你眼中的永恒。”
“当然,我会的,陛下。”
“医生。”伊莎说。
“嗯?”男人微笑。
“不要走。”伊莎感觉自己虚无的形体,像是落下了泪。
“当然,在治愈您前,我不会走。”男人深情地承诺,深情却未达眼底。
毕竟,他什么也不记得。
“医生,你叫什么名字?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你一直声称自己叫‘医生’。”伊莎嗓音沙哑道。
男人露出了宽慰的微笑,尽管对他而言,眼前的恶魔母神,不过是一个得病的病人。
“易颂。”
“我叫易颂。”
……
无翼的一位【命运之轮】的同伴,从这个故事得到灵感,写出了wARNING-005:“花园里的伊莎公主”。
只要有人愿意为她采一朵玫瑰花,无论是否最娇艳,伊莎公主都会认定对方任务通关。因为她知道,已经不会有人愿意为她用心血染红一朵玫瑰花了。
wARNING-005再也不会遇到不愿意伤害她的爱人。只是为了给苏明安等人演一场接近无翼的戏,她天空里的“爱人”角色就果断刺了她一剑。
她只是真正的伊莎蓓尔的倒影。
苏明安从剧忆镜片回过神来,心中感慨不已,想不到易颂搞得那么乱,结果居然是纯爱……
易颂应该已经离开罗瓦莎了,伊莎蓓尔也不会为了易颂去小世界。他们一个是榜前玩家,一个是罗瓦莎的一级神。神明不会保留过多的情感,更多的是执念,他们注定还是只能分道扬镳。
将感慨收起,苏明安抬起头。
——现在,他将要直面那位梦境之主。
无翼细剑直指,那朵悬浮的、缓缓旋转的暗红云团骤然向内坍缩!
“来吧。”无翼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如夜风拂过墓穴,“梦境之主……”
他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挑衅,“直面我!回答我!或者……吞没我!”
就在那“吞没我”三字落下的瞬间——
仿佛被一个无形的、贪婪的巨口猛然吸吮。所有的红光、所有的雾气,都瞬间被压缩到云团内部的一个点上。
云团所在的位置,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无声剥落,显露出其后一片……绝对无法理解的景象。
那不是星空,也不是虚空,而是无数扭曲、旋转、沸腾的色彩漩涡。一种无法形容的、足以碾碎心智的庞大意志,从那破碎空间后汹涌而出。
亿万只冰冷的、巨大的、非人的瞳孔层层叠叠地浮现出来,它们没有聚焦,却又仿佛同时死死地“盯”住了下方渺小的无翼和他的同伴——瞳孔倒映着无数世界线与结局。
宴会厅的墙壁、地面、穹顶,甚至光线本身,都在这意志的冲刷下开始扭曲、变形,空气粘稠得如同固体,发出细密如玻璃碎裂的呻吟。
有人闷哼一声,膝盖发软几乎跪倒;有人死死攥住胸口,仿佛心脏要被那无形的压力捏爆;有人瞳孔放大到极致,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无翼高举细剑的手臂肌肉绷紧如钢铁,他依然站立在狂澜的中心,直面那破碎空间后无法名状的形体。
——那目光的深渊,那梦境本身的主宰。似乎极其细微地笑了一声。
通道已经打开。他们,直面了梦境之主。
“第一次人生,第二次人生,第三次人生,我与命运之轮一直在追寻你的存在。”无翼冷道:
“你躲在背后,聚拢清醒者,纂改规则,肆意干涉别人的命运,安排结局——你觉得你会永远骄傲得意吗?”
“现在——我在这里,向你宣战!梦境之主,有本事,就让我进入你的地盘!”
“哦?向我宣战?”梦境之主的话语犹如概念,直入他们脑海。
苏明安感到,自己正在面对一个比叠影更强的存在,而且是毫无屏障的直面。
他看不清梦境之主的形体,只能望见无数猩红的雾气与眼睛。
就像……他在涉海线,在诺尔的空白书籍里,看到的无数双眼睛。
“没错!我付出三段人生,终于打破你的安排,复活了姐姐,走到了你的面前。”无翼咧开嘴:
“我要向你证明,不要以为你可以安排所有人的命运!”
“嗯。”梦境之主说:“好啊,那你进来吧。”
旋涡更大了一些,准许无翼的进入。
无翼最后朝苏明安和姐姐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此去再无归期,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打赢梦境之主。他只是累了,只是圆满了,只是想完成自己最后的遗憾,只是想要一个证明。
“再见。”无翼启步前,回头对苏明安说。
他的蓝发飘舞,身着宛如英雄的酒红色长袍,一柄骑士般的细剑,握于掌心。
梦境之主只对无翼敞开了旋涡,看起来没有搭理苏明安的意思。
“再见。”苏明安说完这句,想了想,补充道:
“再见,无翼,你的故事真的很有趣。”
最初见面时,无翼就说过,请在六个人里选择他吧,他的故事很有趣的。
无翼笑了:“如果能重来,下次还选我吗?”
“我还是会选希礼。”苏明安诚实地说,他很清楚自己对白毛的恐惧和在意。
无翼笑着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走进了梦境之中。
他的同伴们也跟着走了进去。
旋涡合拢。
再见,无翼。
苏明安静静望着。
就在苏明安以为诺尔展露的这一切结束时,突然,漩涡里突然传来无翼仓惶的喊声:
“这,这痕迹……你……你竟然……”
“哈,哈哈哈哈!永无止境!永无止境!一圈套一圈!我倦了,我真的倦了……”
“姐姐啊,姐姐……哈,哈哈哈哈!姐姐啊!!!”
疯狂的笑声之后,漩涡里寂静无声。
再没有其他声音。
直到——猩红发紫的漩涡中,那无数双眼睛再度出现,盯向了苏明安。
“……他看到了什么?”苏明安说。
wARNING-005给苏明安的钥匙,是无翼故事里写出来的钥匙,不是恶魔母神伊莎蓓尔手里能够打开梦境的真钥匙,所以苏明安进不了梦境。
“我只是让他发现,他的这个故事边缘……有我的笔迹。”梦境之主说。
苏明安不言不语。
所以,
无翼以为经过了第一生,第二生,在这第三生,他终于创造了一个没有梦境之主干涉的古堡世界,然而……
这依旧是梦境之主“无翼作为古堡主人复活姐姐”的副本,一圈套一圈永无止境。
树藤之外是天空,天空之外是纸张,纸张之外是宇宙,他……永不可能抵达自由。
但,即使如此,这样的结局也算结局,无翼没有悔意。
“下一次,我会解决你。”苏明安淡淡道。他说的是解决,而非击败。有些概念确实杀不死,只能像问题一样解决。
这只是诺尔展现的画面,自己的真身已经成为了小世界的世界树,这次确实没有机会解决梦境之主。但是,诺尔·阿金妮——给他看到了这些,看到了这些可能。他已经隐隐明白,那条黄金树林里真正的道路该怎么走。
漩涡里,传出沙哑的笑声。
“真像是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你确实有能力解决我这个问题。”梦境之主说:
“但很可惜,不是这一次,也不是这条线。”
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模糊,苏明安知道,这段画面要结束了,自己再度睁开眼……应该就是自己的终末。
在这里,他看到了第一次世界游戏的徽白诸人,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命运之轮的始末,看到了诸多真相……他开始痛苦,他开始留恋,但是,他还是要不怯场走向自己已经选择的道路。
离开前,他忽然向梦境之主,提出了最后的、也是自己思考已久的问题——
……
“在第一次世界游戏里,影苏——也就是我自己,并没有死亡回档,对吗?”
……
【“刚才我就很奇怪了。”苏明安边走边说,头也不回:“在怪谈面前,你害怕什么?”】
【“嗯?”影苏睁大了双眼:“我不该害怕吗?”】
【“你难道不该以身犯险,想尽办法探出重要信息吗?为什么那么怂?”苏明安说。】
【“废话,那很危险啊。”影苏说。】
——影苏不愿意以身犯险,这与苏明安的行动模式相悖。
……
【苏明安再度睁眼时,他正站在图书馆里,影苏站在自己身边。布莱克和苏敬棠正在聊天。】
【……回档了。】
【不是自己的死亡回档,应该是影苏的死亡回档。那个突然出现的白色东西杀死了他们,导致了死亡回档。】
【苏明安皱了皱眉,旁边却传来一个声音:】
【“诺尔,苏明安。”】
【是徽白。】
【金发青年站在黑暗里,望向他们。】
【我们要去古堡主人的房间看看,要一起吗?”徽白说。】
——回档前,徽白跟上了苏敬棠,回档后,徽白走向了隐身状态下的苏明安。
唯一前后行为不一的人,只有徽白。
……
苏明安看见那猩红浓雾之下,那人似乎露出了微笑。
似乎,一阵惊雷般的声音,在他胸腔震鸣,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嘭。
嘭。
嘭。
……
“是的。”
“第一次世界游戏里,拥有死亡回档的,是第一玩家徽白。”
……
深红的旋涡越来越小,伴随着一声海浪般的喧嚣,苏明安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弭。
他的手中,诺尔的手掌渐渐软化、松开、远去。
视野里,他望见了一棵——晶莹璀璨的巨树,迎风飘扬,古木参天。
仿佛他自己站在河流尽头,终于回头,望向最初的自己,眼神沉默而哀戚,安宁而寂静。
春树暮云,宛如归处。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
最后,路·利卡尔波斯同步结束了这个故事,从遗迹脱离。
他合上书,发现任何地方都没有了苏明安,但那个人,像是存在于书页与历史的任何地方,存在于任何时间。
唯有眼前,眼前皆不见。
是符号,是传说,是历史。
——是神像。
——是巨树。
——是灯塔。
——唯独不见他。
……
唯独,不见他。
……
? ?没结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