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的晨光来得格外早，第一缕光线透过冰晶穹顶时，安莉洁已经按照惯例跪在祈祷台前。
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嘴唇无声地念诵着熟悉的祷词，随后手手十指交握，成拳至于胸口。
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圣殿东侧的墙壁，那道污每日穿越而来的冰墙。
“愿神使赐福今日...”她念着祷词，声音在空旷的圣殿中显得格外轻微。
当完整的晨祷结束，她缓缓起身，走向冰制长椅。
按照惯例，污会在晨光完全照亮圣殿时出现，带着他从外界收集的小礼物，或是新的故事。
不知何时，安莉洁已经习惯了污的存在，如同呼吸那般接受着。
似乎有一个固定的环节驱使着她这么做。
安莉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前日偷偷藏起来的冰莓。
这是圣职者才能吃的圣果，也是污在这里为数不多，能够下咽的食物。
准确的来说是能吃得到的食物，虽然污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并不会感受到饥饿或者饱腹感。
但依旧喜欢甜的东西，安莉洁将他吞吃时的神色的异动记在心中。
污喜欢甜的。
她无法读到污的心，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那么认为，但猜的也八九不离十。
她想与他分享这份甜美。
时间在极光的流转中缓慢前行。
安莉洁坐在长椅上，开始临摹昨日污教她的符号。
解析着一个又一个的意思，那是她未曾主动去了解的，因为没有“意义”。
而赋予这些符号意义的，是污。
污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件极其有意义的事。
她止不住的想去了解污跟她说的每一件事，她想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为的就是当污指向某个物品时。
她也能由衷的说道：“嗯，我知道哦，我感受得到，我看得到 ”
她的手指在冰面上划出优雅的弧线，但今天的线条总是歪斜，无法凝聚成完整的形状。
每画几笔，她就会抬头看一眼东墙，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在某个抬眼的瞬间出现。
平常这个时候污应该已经来到了，不需要做些什么，单单是他存在于这个空间。
她的内心就有一种异样的满足，像是吃饱了饭，睡饱了觉。
“也许...路上耽搁了。”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
正午时分，大祭司照常送来圣餐。
安莉洁捧着冰制的食盘，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东侧的墙壁上。
“他今天...没有来。”她轻声说，不知是在告诉大祭司，还是在确认这个事实。
大祭司的目光扫过空荡的圣殿，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有自己的道路，圣女。”
安莉洁低下头，薄荷青色的长发，像是从神异国度垂下的瀑布，遮住了她我见犹怜的失落表情。
当她再次抬头时，脸上依旧是那副呆滞的笑容：
“我知道。”
但当她独自享用圣餐时，却感觉今天的冰果格外寒冷，冷得让她喉咙发紧。
滑过她的食道，温度像是能传到她的心脏，很冷……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寒冰。
那个装着冰莓的小布包依然藏在她的袖中，此刻却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腕上。
…………
午后时光缓慢得如同凝滞的蜜。
安莉洁尝试继续学习刻文符号，但那些曾经让她着迷的曲线和点划，此刻却失去了所有意义。
她走到圣殿西侧的墙壁前，手指轻轻抚过污昨天指给她看的那道刻文。
“如果明天日落时我还没有来，你就触摸这道刻文。”
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而现在，距离日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安莉洁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刻文上，感受着其中微弱的元力流动。
这种力量与极光不同，更加隐秘，更加深沉，像是沉睡的巨兽的呼吸。
她走到圣殿大门前，手掌轻轻贴在冰制的门扉上。
门外世界的概念曾经那么遥远，此刻却因为污的缺席而变得具体起来。
他在那里，在那个她不曾踏足的世界里。
在她那个无法想象的世界里，像是触手可及的薄冰，触之即碎。
“如果我现在推开门...”
她喃喃自语，但一阵熟悉的头痛袭来，让她踉跄后退。
她依旧害怕着外面的世界，他没有勇气，至少，她没有一个能让她心安的理由踏出去。
她退回长椅，蜷缩在角落，目光不曾离开东侧的墙壁。
极光透过穹顶，在她周围投下变幻的光影，但她第一次对这片陪伴她一生的光芒感到厌倦。
“污说过...他的世界没有极光。”
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长椅的表面。
“有两个太阳...永远都是白天。”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慰。
或许在那个永远明亮的世界里，不会有如此漫长的等待。
……
当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穹顶，安莉洁站起身，再次走到西侧的刻文前。
日落时分将至，而污依然没有出现。
她的手指悬在刻文上方，犹豫着是否要提前触摸它。
就在此时，圣殿大门被推开，大祭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安莉洁圣女，今晚有暴风雪，需要加固圣殿的防护。”
他的目光落在她悬在空中的手上。
安莉洁缓缓放下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呆滞表情：
“嗯，我知道了……”
大祭司走近，权杖在冰面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根据文献记载，铭刻于石头之上的印记...”他若有所思地说。
“是远古旅行者留下的。据说能够传递信息，跨越遥远的距离。”
安莉洁的眼睛微微睁大：“跨越...距离？”
“是的。”大祭司注视着她的反应，“他记录着历史，记录着沿途的一切，是生命的言语。”
大祭司的话语冰凉刺骨，让安莉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那道刻文，却又不自觉的想要伸手触碰。
但她依旧只敢呆呆的望着。
“为什么...”她轻声问，不知是在问大祭司，还是在问不在场的污。
大祭司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圣殿的其他区域，开始加固防护结界。
安莉洁站在原地，目光在西侧刻文和东侧墙壁之间来回移动。
-……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夜幕彻底笼罩圣殿时，安莉洁依然坐在长椅上。
她没有点灯，任由黑暗慢慢浸透圣殿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穹顶上流转的极光，为这片黑暗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在黑暗中，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她想起污第一次教她符号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讲述双太阳世界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想起他指尖触碰她脸颊时那微弱的暖意。
这些片段在脑海中回放，每一次循环都让胸口的那份空虚更加明显。
“不要走...”
她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她昨晚梦呓的内容。
当时她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现在却突然懂了，那是一种祈求，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渴望。
恐惧在此刻悄然降临。
那不是对黑暗的恐惧，也不是对孤独的恐惧那些对她而言都太陌生。
这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恐惧，是对失去的恐惧，是对回到过去的恐惧。
回到那个没有污的世界。
回到那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的世界。
“不要...”她轻声说，手指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料，“不要消失...”
她站起身，在黑暗中走向西侧的刻文。
手指在刻文前颤抖，轻轻滑过，冰冷的寒气侵蚀她的指尖。
但比起失去污的恐惧，这种代价似乎变得可以接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刻文的瞬间，东侧的墙壁终于泛起了熟悉的涟漪。
黑袍的身影从中浮现，带着一身夜色和远方风雪的气息。
是污。
“安莉洁？”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和不解，“你为什么坐在黑暗里？”
安莉洁猛地转身。
在极光的微光中，污看见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呆滞的笑容，但那双碧绿的眼睛却闪烁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污...”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你来了。”
污快步走近，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平视着她的眼睛，轻轻用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我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安莉洁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他的脸颊。
这个动作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让污一时忘记了言语。
“你的脸...是凉的。”她说，手指在他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收回，“比平时更凉。”
污注视着她，在极光变幻的光影中，他看见了她眼中尚未完全消退的庆幸。
她不是在抱怨他的迟到，而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我不会不告而别。”
他轻声说，许下了一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守住的承诺。
安莉洁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而是一种释然的弧度：
“我知道。”
她站起身，走向祈祷台旁的灯架，点燃了上面的冰灯。
温暖的光芒逐渐充盈圣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今天，”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缓慢节奏，“我想听那个...故事。”
污看着她点燃一盏又一盏冰灯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是他说不出来。
笼中鸟第一次感受到了笼子的存在，不是因为想要逃离，而是因为害怕失去那个站在笼边的鸟。
当空间终于灯火通明，安莉洁回到长椅旁，在他身边坐下。
极光在穹顶流转，与冰灯的光芒交织，在她银白的长发上跳跃。
“那只鸟，”污开始讲述，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某天又来到了笼子的面前，他打算告诉金丝雀...”
安莉洁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但在故事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打断了他：
“污。”
“嗯？”
“明天...”
她犹豫着，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如果你又要迟到...可以告诉我吗？”
污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责备，只有单纯的请求。
但是这么简单的请求，却让他犯起了难，他也拿捏不准，他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不忙，有时候是大祭司突然叫的，有时候是他突然心血来潮的出去逛逛。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他手上的元力缓缓闪动，径直朝着墙壁上的一道刻文飞去。
“看那里。”
他指向圣殿西侧墙壁上的一道刻文，“如果明天日落时我还没有来，你就触摸那道刻文。它会告诉你我在哪里。”
安莉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认真地点点头：“我会记住。”
但就在这时，她想起大祭司的话语，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触摸它...会伤害你吗？”她轻声问。
污愣住了，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担忧是如此真切。
“不会。”他如实相告，“只是会消耗我的一些能量。”
安莉洁注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
最后，她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
“那么，”她说，“我希望永远不需要触摸它。”
污注视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感到一丝残忍。
他给了她一个希望的锚点，却不知道这个锚点能维持多久。
他能感觉到，每一个明天都成了奢侈品。
但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圣殿里，在极光与冰灯交织的光芒中，他选择暂时忘记那些不确定的未来。
他的口中继续诉说着故事，她微微歪头靠在座椅上，呆呆的望着他，似乎要将他刻在眸子里面。
当夜渐深，安莉洁靠在长椅上睡着了。
这一次，她的睡颜平静了许多，手中轻轻握着一盏小小的冰灯，仿佛那是黑暗中的依靠。
污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圣殿西侧的那道刻文。
……
笼中鸟朝着翱翔在天空中的鸟儿问道：
“你会一直在吗？”
天空中的鸟儿，这是回答的无比的笃定：
“不会，因为我从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