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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暗道:“果然是‘车船牙脚店,无罪也该杀。’”

车船牙脚店,分别是指着五种行业。

车夫,船家,脚夫,店家,其实可以归为一种,都是运输之中遇见的住宿或者搬用的问题。

具体的就不细说了。

只需知道敲竹杠这个词,就是来源于脚夫,他们坐地起价,不给钱就不搬运,让商人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敲诈。

至于黑店偷客人的东西,船夫干脆就是水匪的眼线,等等。

牙行更是类似于中介的东西,非要说的话,就是官方中介。

这个是有商业需要的。

毕竟初次到了远客,想要将这带来的东西卖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中介,哪怕中介有抽成,也认了。

或许,很多人不理解。那是大家在信息极度发达的时代。却不知道在古代,很多商业信息传播很慢的。

但是牙行的强势,并不单单是地方势力人家的加入,而是官府的介入。

刚刚开始的时候,牙行都是官府的。

强制规定了所有大宗货物交易都要通过牙行,官府要从其中征税的。

朱祁镇第一次知道这个规定之后,还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卡准了经济交流的节点,能够征收大笔商税。

谁说大明不征商税?

只是而今这一套体系,已经不大行了。

而今的牙商已经从官牙过度到了私牙了。当然了代收商税的责任依旧有。

只是想想就知道,这牙商落入当地势力人家,县衙都未必能管得了,这商税还会有多少?

朱祁镇凭借个人估计,这种牙税应该是大宗货物的交易税,虽然太祖规定三十税一。但是能征收上来,以大明的经济体量,应该是一个并不必盐税少多少的赋税。

但是朱祁镇从来没有在户部的账册之中看到牙税的行列。

当然了,不是大明没有收牙税。

而是被户部列到其他之中,数量太少,以至于不值当单独列一行。

朱祁镇深刻明白了这一点。

那就是大明的问题,决计不是征不征商税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征收上来的问题,如果以大明这种,国无封建,乡有封建的现状。

不管朱祁镇,用多少妙策,也不可能将商税征收上来的。

两者之间的架构根本不一样。

周忱是朱祁镇所有财政大臣之中,最出色的一位。但是周忱的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为政务简。之前朱祁镇还理解为,尽量给百姓方便。

但是此刻朱祁镇理解出更深一层意思,那就是尽量给官员方便,也尽量给胥吏方便。让整个税收流程,简便可操作。

真要说起来,周忱设计的各种法度,未必是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真要找漏洞,也不是找不到。

但是为什么周忱就完成了大明财政第一次改革,让朱祁镇有足够的财政支持去打瓦刺。

就是周忱深刻的了解了大明地方的胥吏们都是一些什么玩意。

只有简单到一目了然,简单到即便是傻瓜都明白,才能阻止他们大做手脚,反而越是精密越是严谨的法度,越是能被胥吏用来欺上瞒下。

最典型的一点,就是大明各地的赋税册子,已经演变到了小数点六位数到八位数。并不是石后面有六位数或者八位数,而是斤之后。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越复杂的体系,越容易让他们上下其手。

大明赋税征收其实洪武年间之后,可以看做是包税制度。因为每一个府县都是有定额的,这个定额乃是洪武年间给定下来的。

但是汉代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征收的。

汉代三十税一,乃是当地地方官专门种上一批田,作为基准田,以基准田的产出为标准,确定出上中下田的三十税一的数量。

朱祁镇觉得这种办法,要比这种近乎包税制度好太多的。

但是大明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汉承战国余风,有强大的基层动员能力。战国都是总体人口没有多少,但是打起仗来,动则数十万的。

但是而今大明养数十万大军有多吃力。就可以看出两者之间高下了。

所以哪怕不为了什么工业化,仅仅是为了国家组织力的提高,也必须摧毁胥吏制度,重回官吏一体,并先办法摧毁大明基层的体系。

否则朱祁镇担心,工业化的发展,会造成两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工业化进展越快,而朝廷失去对工业化产生的财富的支配权,面对因为工业化造成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不能解决。

这就是一个明末的局面。反而让大明提前走向灭亡。

二是就是工业化完成之中,大明被控制在几个工业集团之中,大明皇室只是其中,必须对各方面妥协,才能将大明朝廷维持下去。

这是一个东晋的局面。

而这两样都不是朱祁镇想看到的

而今朱祁镇面对的工业化的问题,接下来朱祁镇要面对的就怎么下面将工业化带来的财富分割一分给国家。朱祁镇看着冼景说道:“还有吗?”

冼景之前说得痛快,但是说完之后,心中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理智瞬间恢复过来了。

越级报告是大忌,而今他直接在皇帝面前说这些话,会不会得罪太多人了。

冼家虽然号称富豪,但是真正有势力的人捏死冼家,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清楚。

听朱祁镇继续问,他又不好不说。他心中一转,想起一个绝好的话题,说道:“再有就是假银,与杂银之害了。”

“所谓假银不过白铜而已,与银相似,但是不值钱,很多人一辈子积蓄都被人给骗了去,那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再有各种杂银,银子都是银子,只是杂质太多,要折扣好几层的。本来好好的买卖,一下子就赔的不行了。”

朱祁镇说道:“朝廷不是发行银币了?”

冼景说道:“这一件事情是草民到了京师才知道的,南方流通的不多,陛下真是英明神武,解我等商民之大难。”

朱祁镇虽然觉得冼景马屁拍得生硬,但也有几分受用。

毕竟银币一事,也是朱祁镇推行的。

唯一让朱祁镇有些不舒服的事情,那就是银币推行太慢了一点。

毕竟大明铸造的银币都花在北京附近了,整个银币流通来说,自然是北方多南方少,大明想要将世面之上所有银两都换成银币,也是需要好几年了。

朱祁镇却要看看日本情况,才能加快速度。

朱祁镇问道:“你可是经常行商?”

冼景说道:“我冼家乃是坐商,从祖辈开始就不行商了。”

朱祁镇说道:“想来这坐商要比行商好多了。毕竟守家在地。”

冼景微微苦涩说道:“是也不是。守家在地,知根知底,倒也是好处,但也是坏处。”

朱祁镇说道:“哦,其中又有什么关隘?”

冼景欲言又止,但是还是说了,说道:“商役难逃。”

朱祁镇说道:“佛山还有商役,不是已经折银了吗?”

朱祁镇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北京的商役就折银了,否则顺天府哪里有这么多钱,他们很多钱都来自于商户的铺银。

这个税种,大体可以理解为营业税。

太祖皇帝的制度之中,税轻而役重。商人也要承担很多役,一般来说,就是无偿的为朝廷提高一部分物资。

只是这里面的要求太模糊了,很多商人都官员借此敲着的倾家荡产。还有大商人找关系逃脱服役,让小商人承担。那更是不可直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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