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气寒作为在道门浮沉多年的老人,也是一个距离道门最高层只差一步的老人,他的政治素养还是相当过硬,要么不做,既然决定要做那就做绝,而且越快越好。
就在老殷先生控制了东庭北庭联合舰队之后,玉藻前和大天狗秘密前往秀京,姚武和皇甫嵩则率领灵宝道大军一路北上,萨摩藩作为凤麟洲的南方门户,不但没有阻拦抵抗,反而主动打开门户,放任灵宝道的舰队长驱直入,并且提供各种便利。
虽然灵宝道舰队并没有任何进攻行为,但不妨碍秀京再次震动。因为先头舰队已经驶入了秀京湾,舰炮可以直接打到秀京的城头。
与此同时,甲寅灵官所率领的灵官部队也自萨摩藩登陆,同样是一路北上,沿途各处皆不阻拦,任其通过,已然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协议。
负责兵事的掌府大真人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态度,熟视无睹,更是透着诡异。
原本还在搜捕奸细间谍的原北辰堂成员一时间不敢再有动作,上面的李长歌和李长诗也没有任何表态,更是让他们倍感惶恐。
许多有心人已经隐约明白,那个传闻大约不是谣言,张大真人恐怕真地投敌叛变了,要以凤麟洲为礼物,向那位年轻的大掌教换取不被清算的承诺乃至更高的禄位。
当然,现在还未挑明,只要张大真人还没有正式表态传讯天下,那么这种话就只能在私底下说一说,谁也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张气寒召开了凤麟洲道府全体议事,也就是道府大议,凡四品以上,都要参加。
李长歌、李长声、玉藻前等人也被特邀列席议事。
张气寒亲自主持议事,由陆玉沉宣读了《关于和平解决凤麟洲问题的协议》。
“为迅速缩短战争,获致天下公议之和平,确保农、工、商之基础,并促成天下彻底和平之早日实现,经双方协议,公布下列各项:
“一,自此协议正式发布之日起,双方结束一切敌对行为,结束内战,实现统一。
“二,过渡时期双方派员建立联合办事机构,处理有关军政交接、治安维护等事宜,确保凤麟洲秩序稳定。由殷九阴担任该机构主事,由陆玉沉担任该机构副主事。
“三,就地对凤麟洲之陆军、水军、飞舟部队进行改编。改编后,原凤麟洲有关部队将编入凤麟、婆罗、罗娑三洲三道联合舰队,由两位副掌教大真人统一调度。
“四,对凤麟洲道府有关人员实行‘既往不咎’之政策,保障其人身和财产安全,并允许其在限定时间内离开凤麟洲。
“五,经玉京太上议事批准,正式成立凤麟洲选区,筹备选举产生金阙大议成员。
“六,有关……
整个议事堂针落可闻,只有陆玉沉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条又一条,总共十二条。
李长歌和李长诗的脸色已经变了。
议事堂外,大坪左边伫立着丁未灵官的灵官队伍,大坪右边伫立着李长歌带来的灵官队伍。
两个灵官队伍泾渭分明,剑拔弩张的同时,又都紧紧盯着议事堂的大门。
终于,李长诗拍案而起:“够了!你们要干什么!”
陆玉沉缓缓合上手中的卷宗,没有去看李长诗,也没有回应李长诗,而是直接问道:“以上十二项以及附件各条款,不知诸位道友是否同意?”
若是其他时候,陆玉沉当然不敢冒犯一位仙人,更不敢如此傲慢,可今天不一样,此时他代表了张气寒,这个会场也不是一个李长诗就能翻起大浪的。
议事堂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同意”之声,而且声势越来越大。
许多原本还在迟疑的人,见同僚们纷纷响应,也随了大流,开口表示同意。
掌府真人景天明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猪肝色,环顾左右发现自己是少数派之后,又惊又怒又怕,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你们、你们这样做,报告国师和紫极大真人了吗?”
陆玉沉望向张气寒,看到张气寒的眼色之后,给出了答复:“议事结束之后,这份协议会明传天下,使天下人闻知,帝京方面自然会清楚的。”
听到陆玉沉这样说,景天明也不知该说什么,又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接着是李长歌站了起来,沉声道:“如果说打了败仗,被人家兵临城下,要达成城下之盟,无论条件如何苛刻,我都认了。可如今却是不战而降,你们如此这般,怎么对得起国师?”
国师领导太平道多年,还是深入人心,不少太平道之人,包括刚才喊“同意”的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面对李长歌。
不过凤麟洲的本土势力却是不以为然,只是望向张气寒,甚至不乏幸灾乐祸之人,凤麟洲战事的时候,国师杀了多少人,现在让他们念国师的好,那是强人所难了。
便在这时,张气寒终于站了起来:“刚才小国师说了‘不战’二字,我深以为然,若是开战,把凤麟洲打个稀巴烂,那么此协议中的‘和平’二字又从何谈起?”
张气寒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他对视,方才说道:“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道门本是一家,倒也不必强分谁胜谁败,只要道门赢了就是最大的胜利。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平道已然到了悬崖边上,如果要讲错误,这是李长庚犯下的弥天大错,我个人以为,李长庚已经不能继续担任太平道大真人之职。”
李长歌高声道:“既然国师不能担任太平道大真人,那么依照张大真人的意思,谁堪当此任?不会是张大真人你自己吧?”
张气寒淡然道:“这就要以玉京是从,以大掌教是从,以太上议事是从,以公议是从。”
同样列席议事的玉藻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破天荒地没有掩口,正色表态:“一个人的毁败和一个道统的成败相比,孰轻孰重?值此关头,关系到凤麟洲千万生灵的新生,容不得半点犹豫计较。”
张气寒接过话头:“毕竟共事一场,看在多年同道的情分上,愿意留在凤麟洲的,我多谢了。愿走者,请把话讲明,办理好交接手续,请自便就是了,去帝京也好,回蓬莱岛也罢,我绝不阻拦,我说话算数。”
斋王佩剑,站在张气寒的身后,如同一名侍卫。
大天狗收起了翅膀,坐在玉藻前的身后。
议事堂内又是沉默片刻,掌府真人景天明缓缓说道:“多谢大真人网开一面。”
李长歌闭上了双眼。
李长诗也沉默不语。
形势比人强。
张气寒敢召开这个议事,还敢让两人列席,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真要是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李家人。
若是李长歌有齐玄素的一身修为,自然还是两说。
可惜李长歌没有。
所以李长歌也忍不住在想,玄圣的遗产为何没有落在李家人的手里,反而落在了齐玄素这个外人的手中?
玄圣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日都想了什么,宁可相信远在万里之外的澹台云,也不相信身边的李家人,这是为什么?是玄圣看破了东皇的心思?玄圣对李家人失望至此吗?
张气寒不再说话,只是看了陆玉沉一眼。
陆玉沉心领神会,开口道:“还有愿意离开凤麟洲的,请举手,我好做统计。”
先是几个人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然后又有其他人也举起手来,总共有二十几人,这些都是李家人或者秦家死忠,大部分人还是纹丝不动。局势很清楚了,就算回到齐州也要面对玉京大军,局势还是不容乐观,与其日后沦为阶下囚,倒不如跟着大真人临阵起义。
陆玉沉接着说道:“大真人说了,愿走者悉听尊便,不过诸位必须遵照协议的各条款严格执行,保证临行前不做任何画蛇添足之事,不死伤一人,不毁坏一砖一瓦,谁妄图阻拦谁就是罪人。诸位能够保证吗?”
低沉的应答声音稀稀落落地响起:“保证。”
“能保证。”
“能。”
张气寒抬手往下一压,示意举手的人可以放下手了,沉声道:“那么,现在我宣布《关于和平解决凤麟洲问题的协议》自即日起正式下达施行。”
张气寒又把目光转向了李长歌和李长诗:“请两位给国师带一句话,我张气寒无愧于太平道,若是李道兄继续倒行逆施,那么败亡之日当在不远。”
李长歌不发一言,当先转身离开议事堂。
李长诗、景天明等人也纷纷起身,跟着一起向外走去。
议事堂外,来自齐州的灵官方阵转步,整齐地跑出了大坪门外。
几个时辰后,秀京城外的港口,各种各样的箱子紧急搬入飞舟,这都是私人财产。
舷梯处,灵官们正在查看张气寒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秘书护送家眷登上飞舟。
道士们再次回望秀京,这个奋斗了多年的地方,不由感慨万千。当年攘道派闹得那么凶,他们没有离开,而是跟着清微真人打了回来,可今天他们却是不得不离开了,此一别,不知余生是否还有重回此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