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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亚特在明处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和期待,如果他继续沉默,只会被边缘化。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这个新生的“希望”尚未完全扎根、尚未与宫廷彻底绑定之前,做点什么来搅乱这潭水,或者……至少要让这“希望”蒙上阴影。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桌面上摊开的贝桑松权贵名单和一份势力分布草图。一个计划,一个阴险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疯狂地滋生。他需要更多的盟友,需要更有价值的情报,更需要一场能够击中对手要害、足以引发混乱的“意外”。
他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寻找潜伏在黑暗中的同谋。
贝桑松的夜晚,因为那位南境伯爵的到来,对一些人来说是安眠,而对另一些人,却成了煎熬与阴谋滋生的温床~
“子爵大人!”
突然,书房门外传来贴身侍卫压低的、却带着一丝急切的禀报声,打断了巴特莱阴郁的思绪。
巴特莱精神一振,立刻转过身,朝着房门方向沉声回应:“进来!”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贴身侍卫侧身让开。在他身后,一个身形略显瘦削、从头到脚罩在一件不起眼的黑色袍服里的男子静立一旁,微微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只能隐约看到半张脸和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这身打扮在深夜的贝桑松并不算特别突兀,但出现在一位约纳省领兵子爵府邸的书房内,就显得格外神秘。
巴特莱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他迅速挥退了侍卫,只留下那黑袍人。侍卫会意,无声退下。
“进来说话。”巴特莱轻轻歪了下头,示意黑袍人进入书房。
黑袍男子步履轻捷地步入房内,反手将厚重的书房门轻轻关上,落栓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走到书房中央,并未摘下兜帽,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待询问。
巴特莱已经按捺不住,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声音压得低而急促:“怎么样?他们离开宫廷后,去了哪里?有什么异常?”
黑袍男子的声音平淡、沙哑,带着一种刻意消除个人特征的模糊感,清晰回应道:
“回子爵大人,目标离开宫廷后,并未直接返回其位于城西的府邸。他与数十名核心随从,跟随着财政大臣高尔文大人的车驾,一同去到了财相府邸。”
巴特莱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微缩:“高尔文的府邸……不愧是深得高尔文器重的伦巴第女婿!这也难怪~”巴特莱顿了顿,再次询问,“他在那里呆了多久?做了什么?”
“停留时间颇长,从傍晚直至深夜。”黑袍人继续汇报,语气毫无波澜,“期间,财相府邸正门紧闭,但侧院及后厨区域有持续活动,疑似举行私密宴饮。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接近午夜时分,他们才在高尔文及其子菲尼克斯的送别下离开。随后,在其侍卫队的严密护送下,直接返回了城西的伯爵府邸,途中未有其他停留。其府邸原守卫已被全部替换,由他带来的士兵接管,防卫明显加强。”
巴特莱听完,缓缓坐回高背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脸上阴晴不定。
“私密宴饮……彻夜深谈……高尔文这个老狐狸,如此迫不及待地与他密会,其中必有蹊跷。”
“哼!”巴特莱冷笑一声,“连菲尼克斯那小子也在……一家子倒是团聚得挺快。守卫全换?动作干脆利落,看来那位南境伯爵警惕性很高啊~”
他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
亚特与高尔文家族的紧密联系得到证实,这比他预想的可能还要牢固。这意味着,亚特不仅在军事上强大,更在宫廷中拥有了坚实的支点,再加上菲尼克斯掌控的部分宫廷禁卫……一个令人不安的联盟正在成型。
“还有其他发现吗?路上有没有什么‘意外’?”巴特莱追问,心中盘算着能否找到对方防卫的破绽或制造事端的机会。
黑袍人微微摇头,道:“一路平静,对方护卫严密,无明显破绽。仅在返回其府邸途中,于卡多克街转角,我们一个外围观察点可能引起了对方侍卫官的警觉,窗户合上的一瞬间被其注意,但亚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加快了速度离去。”
“被发现了?”巴特莱眉头一皱,但随即又舒展开,甚至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发现了也好……正好让他知道,贝桑松不是他的南境,在这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时刻紧绷着神经!”
“给我继续死死盯着他们,但要再谨慎些,重点是他与哪些人会面,要特别留意他和那些处处与我们作对的家伙有没有接触。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黑袍人简洁地应了一声,微微躬身,随即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房门被再次轻轻合拢。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巴特莱一人,对着跳动的烛火。
情报证实了他的担忧,但也让他更加明确了目标。亚特与高尔文的联盟是当前最大的威胁,必须设法离间,或者……在其根基未稳之前,给予沉重一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展示着广阔疆域的伦巴第地图,一个更加阴险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或许,远方的战利品,也能成为近处攻讦的武器……
…………
清晨,天色刚微微亮。
当贝桑松城还笼罩在一片未散的晨雾与寂静之中时,索恩省西境边关重镇——博纳城的西城门,却轰然洞开。
沉重的包铁闸门在绞盘的拉动下发出沉闷的呻吟,晨光勾勒出城外一支早已等候多时的、服饰鲜明、仪仗整齐的队伍轮廓。
以法兰西亲王查尔斯为代表,肩负着巴黎宫廷重要使命的使团,在验明文书后,渐次踏进了勃艮第侯国的西境门户。
使团规模约百余人,除了查尔斯亲王的随从、外交官员,还有一队精锐的巴黎卫队,盔甲鲜明,纪律严整,无声地展示着法兰西王国的威仪。
他们没有在边关多做停留,也未曾接受驻守军官的款待。使团的目标明确——东方,勃艮第侯国的心脏——贝桑松。队伍稍作休整后,便重新上马登车,加快了步伐,沿着贯穿索恩省的东向大道疾行而去……
这支使团离开巴黎时,南境的战事已结束半月有余,亚特尚在自己的领地休整。从时间和路程上来看,以查尔斯亲王为首的巴黎使团,原本应该比从更南方赶来的亚特,更早一步抵达贝桑松才对。
而他们之所以现在才姗姗来迟,踏入侯国地界,还要从五天前经过第戎城说起……
当时,使团按照计划路径,抵达了勃艮第公国的首府第戎。查尔斯亲王原本的行程安排并不打算在这个刚刚与法兰西王国发生过边境摩擦(“误会”)的公国多做停留,只想例行公事般穿境而过。
然而,第戎宫廷的反应却异常“热烈”乃至“恳切”。勃艮第公爵厄德四世派出了最高规格的迎接队伍,并以近乎谦卑的“诚挚”邀请,硬是挽留住了查尔斯亲王。
面对公爵亲自出面、情辞恳切的挽留,身负外交使命的查尔斯亲王也不好过于强硬拒绝,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在第戎停留几日。
这几日,查尔斯亲王成了第戎宫廷最尊贵的座上宾。盛宴日夜不断,美酒佳肴如水般呈上,歌舞戏剧精心准备,公爵本人更是陪伴左右,态度恭敬有加,不断地为“前不久发生的那场令人遗憾的误会”进行解释和道歉,极力淡化冲突,强调公国对法兰西王室的传统友谊与尊重。
整日沉浸在这般远超巴黎日常规格的奢华款待与奉承之中,若非身负法王交代的重任,查尔斯亲王一定会多停留数日,尽情享受这宾至如归的待遇。
这高规格接待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恭维,更是第戎宫廷向巴黎释放的、再明确不过的求和与妥协信号。
在查尔斯亲王离开第戎的当天,一支由数十辆重型马车组成的车队,与使团几乎同时从第戎出发,但方向却是向西,朝着法兰西王国的边境而去~
这些马车上装载的,是第戎宫廷精心准备的“礼物”——巨额的金银、珍贵的艺术品、优质的勃艮第葡萄酒和其他“特产”。这些财货,既是第戎服软认错的表现,更是厄德四世公爵为了换取法王解除对勃艮第公国商贸限制的“敲门砖”和“补偿金”。
因为在巴黎宫廷的号召和影响下,法兰西及其众多盟友对勃艮第公国采取了联合的商贸限制与打压措施。
这对于严重依赖葡萄酒、纺织品贸易和过境商业的第戎宫廷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商人们因此损失惨重,怨声载道;国库收入锐减,入不敷出。长此以往,公国内部必然产生动荡,动摇厄德四世的统治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