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棠说出这个话，许梅就皱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去京城？在少爷回京城之前，咱们把你身赎了，不行么？娘手里的银子，加上这些日子我赚的——”
许棠知道许梅是好意，却还是只能打断她苦笑：“赎身不是那么好赎的。这不是银子的事儿，当初卖的是死契，少爷轻易不会同意这个事儿。”
“而且就算少爷同意，咱们除了赎身的钱，还有借少爷的那些钱，都得还。加起来有小一百两了。”
许棠叹息，有些无奈：“大姐，就算真有这么多钱，可离了少爷的庇护，咱们孤儿寡母的，生存该多艰难？住的地方先不说，只说少爷真搬走了，咱们留在这里，大堂姑那样的人，会怎么样？”
“就算是拼命，我也不怕！”许梅这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那样子，丝毫不用怀疑，大堂姑真敢再来说那些混账话，那她肯定是要拼命的。
可许棠怕的就是这个。
许棠将道理说给许梅听：“你就算拼了命，也只是两败俱伤。大姐，咱们不值当这样的。”
许梅却仿佛根本听不进去。
许棠抿着唇，索性再说一句：“大姐，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吗？有了钱，有了权，咱们就再也不怕任何人欺负咱们了。咱们可以痛痛快快的活着！难道不好吗？”
说完这话，许棠也不再多说，只去帮王大花。
如果许梅不愿意这样，她也不会勉强半点。
去京城这件事情，的确是大事儿。
王大花也好，许梅也好，之前连远门都没出过，对于京城的情形更是一概不知。
这样眼前一片黑暗的前途，她们害怕担忧，甚至抗拒，都是理所当然。
王大花也听见小姐妹两的话了。
这会儿看见许棠这幅样子，也有些心疼，“真的必须去京城？”
许棠摇摇头：“你们真要留下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求少爷帮忙在县城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将你们安顿好。”
“那你呢？”王大花立刻追问。
许棠看着王大花，说句实话：“我是少爷身边的丫鬟，我只能跟着少爷。少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许棠低下头，再道：“我不想一辈子都像以前那样了。娘，我想出人头地。”
不只是为了见没见过的，吃没吃过的，用没用过的。
最重要的，是自由和安定。
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害怕被人轻易卖掉或者杀死。
王大花第一次听见许棠这样说，几乎可以说说目瞪口呆。
好半晌，王大花才闭上合不拢的嘴，神色复杂的看住许棠：“咱们一家人在一处，不好吗？”
许棠被王大花这话问得忍不住笑了。
她轻声反问王大花一句：“之前咱们过得好吗？”
王大花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想起来辩解：“那也是因为你爹他——”
许棠看着王大花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却还是选择慢慢将残忍的真相说出来：“娘，你错了。不是因为爹不拿我当一家人看。而是身为女子，世道本就不公平。如果我是男孩，还会遭受如此境遇吗？”
王大花说不出来。
许棠慢慢继续往下说，神色竟是出奇的平静：“就算爹对我像对大姐一样好。将来我出嫁之后呢？一辈子伺候公婆，伺候丈夫，养育儿女。一样的吃苦受罪，可是爹对你呢？”
呼来喝去，半点尊重也无。
“我在京城见过衡王府的郡主，娘可知道，那样的天之娇女说出来的话，有多惊人？她说，她哥哥愿为她招夫入门，护她一生一世不受委屈。”
“世道不公，即便是那样人家的女儿，也怕出嫁了，备受委屈。更何况我们这样的普通女子？”许棠低下头去，“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这一辈子，熬到死，都不能替自己做主一回。”
王大花神色说不出的迷茫：“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千百年来，所有女人都是这样过的啊！
许棠眼眸里有光华坚定，倔强而不屈：“可我不愿意这么过。”
王大花又生气又着急，不知该怎么劝许棠，最后急得顿足：“你不想这么过，你想怎么过？你这孩子，到底是着什么魔了？！”
王大花真觉得许棠是着魔了。
不然的话，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得了？！
许棠心知肚明自己这番话意味着什么，看着王大花着急成那样，她伸手握住王大花的手，轻轻一笑：“娘，您别着急。”
王大花眼泪都掉下来：“怎么能不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胡言乱语什么！人家是郡主，我们哪里比得上？”
王大花是真怕，怕像是老话说的那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许棠这样，眼看着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娘。我们去京城，努力赚钱，努力买房，努力供金宝上学，就算比不上郡主。可也总比村里这些女子强得多。”许棠依旧是倔强而坚持的：“不试试，怎知不行？这样做，总归没有坏处。”
最后这句话，王大花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反驳。
屋里一片沉静，许梅这个时候一掀门帘，忽然开口：“既是这样，那咱们就试一试！横竖我连命都豁得出去，哪还怕这个！就算再不济，真不行。娘您把我卖给商贩为妻为妾，也能给金宝娶上媳妇！”
王大花心里怕的是什么，许梅心知肚明。
王大花怕一家人活不下去。怕将来许金宝娶不上媳妇，断了许家的香火。
房卖了，那是许大牙留下的祸事。
王大花认为，她活着，就是为了拉扯许金宝长大，将一双女儿嫁出去。
再没别的。
许棠没想到许梅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真是讶然。
不过这话虽然算是浑话，可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许棠笑笑，“放心，大姐将来一定能寻个好夫婿。我不会让大姐受委屈。”
许梅冷哼：“我是你姐姐，用你管？倒是你，还得指望我！”
这番豪言壮语，许棠没反驳，只是叹息着提醒：“大姐，锅要烧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