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皇殿中，黑袍人的话语如同无数沉重的冰雹，砸在水清婳和陆小虎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双皇的悲壮史诗固然令人震撼，但那“另一局棋”的暗示，以及通向“认可”之路的残酷条件，更让他们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水清婳强压下心中的翻腾，清冷的眸子直视黑袍人，问出了关键：“你究竟是谁？为何对此地秘辛如此了解？”她无法感知到对方身上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团凝聚的阴影与寒气。
黑袍人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冰层碎裂般的笑声，那笑声中不带任何情绪。“我是谁？”他缓缓抬起被黑袍覆盖的手，指尖划过空中，带起一缕缕精纯的太渊寒气与一丝隐晦的九幽魔气，“我非生非死，不过是三万载光阴流转中，魔皇太僵与冰皇羞溟残留于此界的执念、记忆，与此地无尽的绝寒之气及不散的九幽魔意交织，偶然诞生的一个…意识聚合体。你可以称我为守魂灵，亦或直接视为这绝寒界意志的短暂显化。双皇的故事，于我而言，并非听闻，而是…烙印在存在本身里的记忆碎片。”
这个答案超出了常理，却又与此地的诡异氛围无比契合。一个由执念、记忆与能量构成的灵体，成为了双皇遗迹的看守者与讲述者。
陆小虎握紧了拳，他更关心现实的威胁，嘶声问道：“那…在我们之前，来到这里的人…他们怎么样了？”他想起之前守魂灵的话，显然他们并非第一批被选中者。
守魂灵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陆小虎，平淡的语调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如你们这般，被引导或自行闯入此界，最终抵达这双皇殿者，三万年来，并非没有。可惜，他们大多未能满足双皇传承的苛刻条件。”
“有的，意志薄弱，在冰狱迷宫的幻象中便心神崩溃，或贪婪于力量而迷失自我，最终被太渊寒气冻结神魂，化为冰雕。有的，肉身凡胎，无法承受九幽魔皇诀的霸道侵蚀，在力量灌注时便爆体而亡，或被魔意吞噬，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更有甚者，看似情深，却在关乎自身性命的考验面前，暴露了自私的本质，背叛同伴，而背叛者与被背叛者，皆会被界力分解，化作维系此界存在的能量养料，成为你们脚下冰层或周围寒气的一部分。”
守魂灵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讲述着四季轮转般自然的事情。“自双皇陛下身陨道消，意识归于寂灭后，漫长岁月里，仅有一对男女，凭借过人天赋与坚韧意志，闯过了前面诸多关卡，抵达此地。他们甚至初步得到了冰魂与魔皇之力的认可，开始了传承。只可惜…在最后关头，他们之间所谓的矢志不渝，终究未能通过双皇以自身经历设下的、关乎牺牲的最终拷问。在无尽的悔恨与互相指责中，他们的肉身与灵魂，就在你们此刻站立的位置，被双皇雕像残留的法则之力，顷刻间化为飞灰，神魂俱灭。”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水清婳和陆小虎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前路并非机缘，而是遍布荆棘与死亡的独木桥，他们脚下早已堆积了无数失败者的尸骨与魂灵。
守魂灵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缓缓移动，继续说道：“欲得双皇最终认可，获得完整传承乃至离开此界的权限，需满足五点：不屈的意志、绝佳的修炼天赋、过人的体质根基，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最为重要的，甘愿为彼此牺牲的精神。前三点，你们在之前的遭遇中，已初步展现。无论是抵抗幻象、承受功法灌输，还是在镜室危机中的相互扶持，都证明了你们的意志、天赋与体质，远超以往多数失败者。”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忠贞的爱情与牺牲精神，你们目前…严重欠缺。尤其是你，身负太渊冰魂之力的女子。”他的目光定格在水清婳苍白的脸上。
“你心中驻留的，是另一个男子。而对身边这位青年，你只有同门之谊，或许夹杂着怜悯、责任，甚至…是因功法而产生的诡异依存，但绝非双皇所要求的、能够跨越生死与超越一切的爱恋。若无法在最终考验前，培养出这等情感，并证明你们拥有为彼此牺牲的觉悟，那么之前所有闯关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你们的结局，不会比那对化为飞灰的男女更好。”
水清婳娇躯微颤，守魂灵的话如同最锋利冰锥，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矛盾、最不愿面对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脑海中闪过林淞温润的笑脸，那是她少女时代全部的光，纯净而遥远。再对比与陆小虎之间发生的种种，那强加的亲密、那无法磨灭的伤痛与屈辱…要她与这个侵犯了自己的人培养出忠贞不渝的爱情？这简直比让她立刻去死还要荒谬，还要艰难。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而陆小虎，在听到守魂灵的话后，眼中却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微弱却充满期待的光芒。尽管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师姐的原谅，更遑论爱情。但守魂灵的话，至少指明了一条路，一条或许能让他用余生去弥补、去守护，甚至…奢望能靠近她一点点的路。他不在乎什么传承力量，他在乎的，是师姐能否活下去，能否…原谅他。如果爱情是活下去的必要条件，那么他愿意倾尽所有，哪怕只是扮演，也要努力去达成。
两人截然不同的神色，清晰地落在了守魂灵的眼中。“看来，你们需要一些…‘助力’。”守魂灵淡漠地说道，“光阴宝贵，双皇的耐心也非无限。既然你们已初步具备基础，那便直接进入最后的磨合阶段吧。”
他不再多言，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任何寒气都要古老、恢宏、蕴含着双皇法则本源的力量骤然爆发。整个双皇殿内的景象开始剧烈扭曲、模糊，那两尊巨大的雕像仿佛活了过来，投下沉重如山的威压。
“此乃同心幻境，以双皇之力构筑，映照汝等内心，磨砺汝等情念。在其中，你们将经历生死、抉择、乃至灵魂的拷问。是携手共渡，培养出真正的羁绊，还是彼此猜忌，重复前人的覆灭…皆看你们自身。”
话音未落，水清婳和陆小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二人意识瞬间被拉扯、投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漩涡之中。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口鼻。水清婳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狂暴的怒海之中。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巨浪如同山峦般层层压下，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她体内的太渊冰魂诀自动运转，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晶护罩，抵御着海水的侵蚀和巨大的水压，但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依旧显得岌岌可危。
“师姐！”一声焦急的呼喊从旁边传来。水清婳转头，只见陆小虎也在不远处奋力挣扎着，他似乎无法在此地动用九幽魔皇诀的力量，只能凭借强健的体魄在浪涛中沉浮，情况比她危险得多。
还不等他们适应，脚下的海水突然剧烈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恐怖的吸力要将他们拖入无尽的深海。
“抓住我！”水清婳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催动寒气，一道冰链迅速凝结，射向陆小虎。
陆小虎也奋力向她游来，一把抓住了冰链。两人在狂暴的漩涡中艰难地靠近。
然而祸不单行，漩涡中，突然浮现出无数狰狞的黑影，那是一种生长着骨刺、利齿、眼中闪烁着饥饿红光的深海怪鱼。它们被活人的气息吸引，如同箭矢般蜂拥而至，撕咬着冰链，更试图攻击他们身体。
“小心！”陆小虎怒吼一声，将水清婳护在身后，用身体和拳头硬撼那些怪鱼。没有魔功加持，他的拳头依旧刚猛，每一击都能打爆一条怪鱼，但鱼群数量太多，他很快便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水清婳则全力维持着冰链和护罩，同时凝聚出无数冰针，精准地射杀靠近的怪鱼。两人的配合在生死关头显得默契无比，一个主防近战，一个主控远程。
就在这时，一股暗流裹挟着一条体型格外巨大、头上长着独角的海兽，猛地撞向水清婳。速度之快，让她来不及完全闪避。
“师姐！”陆小虎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水清婳推向一旁，自己则被那独角海兽结结实实地撞在胸口。
“噗！”他喷出一大口鲜血，胸骨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撞飞出去，瞬间被卷入漩涡更深处，消失在黑暗里。
“陆小虎！”水清婳失声惊呼，心中猛地一空。看着他被撞飞的方向，看着那迅速被海水稀释的鲜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不是因为失去通过考验的机会，而是一种纯粹的，害怕他死去的恐惧。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撤去了部分护体寒气，强行逆着漩涡的吸力，朝着陆小虎消失的方向奋力下潜。冰冷的海水如同刀割，巨大的压力让她耳膜轰鸣，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不能让他死！
幻境之外，双皇殿中。守魂灵静静地悬浮在两尊雕像之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注视着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当看到水清婳不顾自身安危，毅然潜入漩涡深处去寻找小虎时，他那万年不变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牺牲的种子…已然种下。只是，这究竟是被功法影响的依存，是责任驱使的援手，还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萌芽？”
他的低语，消散在空旷而冰冷的大殿中，无人回应。而幻境里的磨难，才刚刚开始。等待着水清婳和陆小虎的，将是更多考验人性与情感的艰难抉择。
很快，空间里的这份寂静被打破。大殿边缘的阴影一阵扭曲，那团浓郁如墨、散发着吞噬气息的黑雾，以及那缕散发着绝对寒意的乌黑色冰尘，同时凭空出现，强大的气息瞬间搅动了殿内沉寂的能量。
“守魂灵！”黑雾中传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斥责与不满，甚至有一丝戾气，“你竟将九幽太渊绝寒界的由来，以及双皇的往事，如此详尽地告知那两个小辈！若他们心生恐惧、排斥，甚至因此抗拒传承，坏了吾等筹谋万古的大计，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守魂灵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甚至没有正眼看向那团躁动的黑雾。他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你，不过是传承了魔皇太僵陛下约三成力量、两成零散意识的聚合体，狂暴与毁灭是你的本性，又岂会真正了解复杂微妙的人性？”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再次投向无形的幻境方向，继续说道：“意志、天赋、体质，皆可凭借外力磨砺或机缘获得。唯有人心深处最真挚的爱情，与源自本心的牺牲精神，最为难得，也最无法强求。若非历经磨难、生死与共后自发孕育的真情实意，如何能引动九幽魔皇诀与太渊冰魂诀最深层次的本源共鸣？如何能达到‘种脉合一’的完美境界？缺乏此核心，即便强行灌注力量，也不过是制造出两个无法掌控自身、迟早被力量反噬的怪物，于吾等大计何益？”
这时，那冰冷的女性声音自乌黑冰尘中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与尖锐：“据我所知，那名为水清婳的女子，心中早已埋藏了一段情愫，且根深蒂固。即便太渊冰魂诀的冰心之效，似乎也未能将此念彻底抹除。这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人的心若可以同时为两个人牵动，所谓的忠贞不渝，又从何谈起？双皇陛下当年，眼中、心中，可唯有彼此，再无他物。这，才是他们力量能完美交融的基石。”
守魂灵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那冰冷声音提出的尖锐问题。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心灵的轨迹，远比你们想象的更为复杂。旧日的情愫，或许是一种阻碍，但也可能…在极端的环境与情感的冲击下，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幻境的作用，便是剥离外在的束缚，逼迫他们直面内心最真实的选择。至于最终是沉沦于过往的幻影，还是在现实的磨难中重塑彼此的关系，孕育出新的、更坚韧的联结……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将黑雾的躁动与冰尘的质疑暂时压了下去。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三股性质迥异却同源此地的意识，共同关注着幻境中那对男女的命运走向。而那幻境中的漩涡深处，等待着水清婳和陆小虎的，将是更深与更黑暗的考验，以及关乎灵魂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