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子引荐李大夫虽说有些突兀,但并非毫无缘由。
毕竟太子此行的目的是为皇后寻药,而依外祖父的性格,想必也曾提起过自己以红丝雪莲为药引,乃是受到挚友李大夫的启发。
果然,太子听闻李大夫拜访,便欣然会客。
接下来二人如何交谈,就不是云棠要担心的事了,李大夫敢孤身一人周游中外诸国,口才应是不凡。
当晚,太子照例来云棠院中,两人先后沐浴完毕,相拥而坐。
“殿下今日和李大夫聊得可好?”云棠轻声询问。
“他向我说了些事,有些确有其事,有些却只是他的猜测。”太子揽着云棠纤腰,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轻薄丝绸。
云棠倏地伸出胳膊挽住太子,这一动,墨发便如流水般倾泻,发梢划过太子手背,触感若羽毛。
太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云棠。
云棠柔柔一笑,“妾虽不知殿下所忧为何,却也明白一个道理,矜伪不长,盖虚不久,真真假假,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矜伪不长,盖虚不久。这句话出自《韩非子·难一》,意思是弄虚作假的事情,无论怎么掩饰,早晚都会被揭穿。
云棠这话乍一听好像只是在宽慰太子,实际上却是在无形中逼着太子直面内心。
何为真?何为假?
太子究竟是不知道真假,还是分明知道,却不愿承认,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十万大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边境流民无数,山匪贼寇四起,劫掠商队良民,地方官尸位素餐。
太子一路走来,确实惩治了一些贪官,于是剩下的官员们皆被吓破了胆,为求自保纷纷主动开仓放粮。
可他们发放的粮草根本不能满足流民的需要。
最可怕的是,等太子离开,一切又会恢复原样,治标不治本。
那些和光同尘的官员们,只当暂时赈济的粮食都是孝敬了太子,时过境迁,又会加倍从当地百姓身上盘剥回来。
因为大家都这样做,所以谁都不会觉得羞愧。
而这一切罪恶的源头究竟在哪里,没有人会去想,也没有人敢去想。
但是太子却不能不想,因为这天下,终将是他的天下。
太子似是下定决心,微微一笑,捏了捏云棠嫩滑的脸蛋儿,“是真是假,明日本宫自会调查个水落石出,也会尽力想办法解决,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不等云棠反应,便将她打横抱起,带到拔步床上。
云棠今日深感疲惫,见太子有留宿的意思,正要开口说出自己有孕一事。
就见太子在外侧躺下,拥着云棠突然问道,“听说你今日救了名男子。”
云棠眉头一跳,幸好太子此刻并未注意她的神色,加之她胸怀坦荡,心跳声依旧平稳。
“嗯,去驯鹰所的路上,无意间看到他晕倒在路边,一时不忍便救下了。”
太子轻抚云棠背脊,低叹,“棠儿果真心善。”
太子回想起城北初见云棠时,她正在给难民们施粥,脸上未见丝毫鄙薄不耐,当时便有些意动。
如今又识得她身子美妙,一如她的内心,不由得越发爱怜,低头含住她珍珠白的耳垂,微微摇晃着。
云棠软了身子,但顾及腹中孩子,仍旧推拒着,“殿下,我……”
太子将云棠搂进怀里,嗅着她的发香闭上眼睛,缓缓平复欲望,“好了,知你今日疲惫,不闹你,睡吧。”
云棠有些惊讶,她与太子虽同床共枕多日,却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只是单纯相拥而眠。
对寻常夫妻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事,对于王公贵族而言却难能可贵,毕竟王公贵族们从不缺女人,更不需要忍耐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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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子亲自前往成王的临时府邸。
成王摆出时令果品招待,“大哥,我可听你的话收敛了,前方战事吃紧,我在这儿大鱼大肉确实不合适,如今就吃些瓜果解馋,这你总没话说了吧。”
太子扫了一眼桌案上冒着凉气的瓜果,不出意外,又是商队快马加鞭从各地运来。
送来后用硕大的冰块冰着,等享用时方才拿出来。
有西域的黑美人瓜,岭南的金挂绿荔枝,海南的金煌芒……
虽只是些瓜果,出现在这西北荒漠,倒比鱼肉还珍贵。
太子由衷感慨,“只怕皇宫吃食都不如四弟府邸好。”
成王笑着给太子斟酒酒,“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文治武功都不行,也就在经商上有些头脑,父皇为这恼过我不知多少回,我与三哥年龄相差不过一岁,却晚他六年才有幸封王。”
见太子端起酒杯喝了,成王继续斟酒,接着往下说。
“人皆说士农工商,商为下品,可精明的商人却有个好处,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天下有亿万生民,有幸生于帝王之家者,亿里挑一,命中注定立于亿万生民之上,我还不至于傻到抛弃这份好运,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事。”
太子眼眸微眯,“老四,你是个豁达的,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太子请指教。”成王拱手示意。
“你可知,自古得民心者为帝,得帝心者为诸侯,得诸侯心者为士大夫,得士大夫心者为庶民。”
太子说完,以指蘸酒,在紫檀木桌案上写下“民心”二字。
成王凝视太子郑重的神色,似有所悟,却不得要领,“大哥,能否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太子垂眸淡然道,“前日我让陕州督粮道责令当地粮米大户停止囤货居奇,昨日他们却告诉我一件趣事。”
“是何趣事?”成王不知联想到什么,额头溢出冷汗,干笑着道。
太子直视成王,眼眸波澜不兴,“说是粮米大户中为首那位大善人,是成王府上得力门人的岳家。”
成王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将那蘸过的酒杯挪开,替太子换了只新杯子,重新斟酒,故作轻松道,“嗐,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理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