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走后，顾青芝脱下衣服换药。
该说不说，顾风平这臭小子是一点没骗她，留的药劲真够大的，一番涂抹下来，她疼得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为了分散痛感，她手上忙动作不停，脑海中却在飞快梳理王府眼下的局面。
管事是宫里的眼线，那些世家子弟仗着出身，想也未必真心实意效忠于封斩夜。
不过，这未必全是坏事。
水越浑，才越能淘出真金。
自打昨日封斩夜提起暗卫的事，她已经盘算过几轮，合适的人选有那么几个，但还不够。
况且在她伤好之前，出去面对时时有可能出现的黑蛇首，她还没这个把握，所以那几人也没法着手布置。
这侍卫院这么多人，说不准就藏着她需要的。
她特意将今日的绷带系得紧些，利落地穿好那身崭新的贴身侍卫服，推门而出。
侍卫院离她所住之处不远，昨天见过，吴方也向她介绍过。
她一路轻车熟路到了院门外，还未进去，里头的喧哗声已然清晰地落入耳中。
“以一敌百？你这牛吹得也不怕闪了舌头！”
“相府的府军可不是摆设，人家能从那里头逃出来，你以为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去你的吧！我们都听说了，那是殿下亲自去问左相讨的人，跟他能打有半文钱关系？”
“嘿！你还不信！我那小老弟收拾你们一个院子都绰绰有余！来来来，都听听，让我来给你们讲讲那日我与他怎么一同在相府闹个天翻地覆。”
这大嗓门听着十分耳熟，顾青芝脚步一顿，算是知道她是怎么招的仇恨了，合着是吴方这家伙。
“殿下乔迁新府那天，那老匹夫左相临时扣住我俩，我和顾老弟能忍？当即便掀桌子要与那父子二人拼命……”
……
……
吴方唾沫横飞，从柴房脱困讲到盗取身契，从书房周旋讲到身陷重围，事情在他嘴里七分真三分假，硬是将自己说得那叫一个深明大义，勇猛无双。
围拢的年轻侍卫们虽听得聚精会神，嘴角却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吴方嘴里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在他们听来更像是天方夜谭，荒唐得引人发笑。
“你是说你们俩掀了左大公子的院子，还大骂了他一顿？”
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你别不信，这是真事！我虽一不留神着了他们的道，却宁折不弯，骂得那帮府军孙子狗血淋头！眼瞅我顾老弟寡不敌众还舍身相救……”
院内众人此时皆听着吴方讲故事，谁也没留意，他身后何时多了个一身黑衣的影子。
吴方正讲到舍生忘死的紧要关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壮举”，一只手忽然冷不丁搭上他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
“我滴娘！”
吴方差点吓飞出去，乡音都蹦出来一半，整个人原地弹起老高，好悬抻着腿伤。
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腿慌忙回头。
院内顿时哄堂大笑。
“顾老弟？你想吓死我啊？”
看清来人，吴方拍着胸口大喘气，随即突然想起方才那些添油加醋的“英雄事迹”全被正主听了去，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
瞥见她换了新衣，他赶忙堆起笑脸打圆场。
“哎呀你们看看！还得是我兄弟，这身行头一穿，啧啧，简直跟谁家公子哥一个模样。”
顾青芝不做声，目光沉静地扫过院内众人。
那些原本投在吴方身上的视线，随着他的话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打量，来回扫视。
方才与吴方说话那几人眼神尤为不善。
这几人看着就比较刺头，为首的一位更是高高昂着头，一副拿鼻孔看人的姿态。
“你就是殿下亲封的那个贴身侍卫？”
那人拖长了语调，声音轻蔑
顾青芝微微颔首。
“嗤……”
那人口中传来一声嗤笑，眼皮一掀，轻飘飘扫过顾青芝，环着手臂继续与吴方说话：“吴方，你也太能吹了，这不就一身普通衣服吗，能值几个大子？”
“不值钱？高良，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料子，这玉扣，你们一年的俸禄买得起这一身吗？”
吴方不服，拽着顾青芝的衣袖向众人展示，还煞有介事地掰着指头算月俸。
高良身边的同伴立刻笑着帮腔：“诶，你有所不知，高良的大伯在江南看管着高家的盐矿，这点东西，在他眼里着实不算什么。”
高良这才慢悠悠一摆手，故作淡然：“嗐，不值一提。也就你们没见过世面才觉着稀奇，这里的谁人不是世家子弟？谁没见过点好东西？在这王府里混，得有真本事才行。”
他话音虽是对着吴方说，但实则是说给谁听的，顾青芝很明白。
顾青芝不动声色地将衣服从吴方手中抽回，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目光直直看向高良。
“依你所说，什么样，才叫有真本事？”
“做侍卫，看家守院，护主杀敌才叫本事，难不成，是靠一身衣裳？”
高良下巴抬得更高，说得理所当然。
他身后一众侍卫纷纷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交头接耳静等看她的笑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青芝非但没恼，反倒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得在理，这身衣服本身，确实不算本事。”
她顿了顿，故意提高声调：“只不过想穿上这身衣服，需要那么点本事。”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一下就炸了开来。
“好大的口气！一身衣服罢了，瞧把他狂的！真不知道端王看重他什么？”
“他不知道高家什么来路吗？敢这么跟高良说话，不想在王府混了吧！”
议论声嗡嗡响起，夹杂着惊诧不屑。
顾青芝仿佛没听见，稳稳往前踏了两步，径直停在高良面前，两人距离不过咫尺。
“既然你对我有所怀疑，不如你亲自来试试，若我名不副实，这身衣服让给你穿，如何？”
高良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精光，衣服他并不稀罕，但若是能成了王府的贴身侍卫，那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直属端王，不受旁人调遣，每月俸禄远超侍卫首领，谁不心动？
可看眼前这青年身形瘦削如纸，偏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心底那点疑虑又冒了出来。
“别别别，顾老弟。”没等他说话，吴方先一瘸一拐拦到两人中间，“你身上还有伤呢，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高良原本还在权衡，被他这么一拦，反倒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切……切磋而已，方才还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这会就怕了？”他梗着脖子，语带嘲讽。
“你小子，不听劝呐。”
吴方重重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却飞快冲顾青芝眨眨眼睛，往回退了两步，将场地让了出来。
顾青芝了然，看样子是柳嬷嬷教他这么说的了。
她冲着高良微微一拱手，“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