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湖心亭时，桌上菜已上了大半。
高烨一见顾青芝手里捧的琉璃酒具眼前一亮，直道“就等这个呢”。
顾青芝布酒具，裴榭便顺手为几人倒酒。
高烨却眯起眼睛“嘶”了一声：“我从之前就隐隐觉着，你二人某种程度上有点像……老实交代，是不是以前认识？”
这话一出，封斩夜抬起细长的眼睛在顾青芝和裴榭两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冲她眨了眨眼，明显是对此也感兴趣。
顾青芝只点点头：“以前在赌坊做打手时见过。”
她现在说起这种胡话来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东家鼻子越发灵了，这都能被你嗅出来，这位深受老板重用，跟我这种小喽啰可不一样。”
裴榭并未反驳，反倒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一面将盛满碎玉春的酒盏俸给高烨，一面将“重用”二字咬得重些，故意调侃她。
他重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欠揍样子，似乎早已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
“哦！这么说的话，其实顾侍卫早就知道裴榭是我的门客了吧？怪不得当时端王去宫里做法事你能这么放心。”
高烨丝毫不恼，反倒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冲封斩夜扬了扬下巴，似乎两人早就讨论过这事。
对此，他对面的少年却并未太过惊讶，两人既然都出身于梧桐巷，那见过也很正常。
而裴榭，冲着顾青芝挑挑眉，那意思是：这么早就开始算计我了是吧？
“来来来，咱们一同尝尝我这酒如何。”
高烨的招呼声打断了两人拿脸色传信，四人共举酒盏。
一杯烈酒下肚，顾青芝只觉爽快，为了养伤，她被顾风平强行禁酒已有两个月余。
只是她仍是不大放心地偷眼看了身旁的封斩夜一眼。
少年似乎是被未曾设想的辛辣味道刺激到了，轻轻蹙了蹙眉头，片刻之后就面色如常，适应了。
还好，孩子不是一杯倒。
她不知为何，打心底松了口气，莫名有种一口大锅从身上卸掉的感觉。
就着湖光山色对酌实在惬意，高烨一杯酒下肚，畅快地哈了口气，又自顾自满上。
“真难想象以前在那小破院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看看你如今这府邸，这才是天潢贵胄该有的风范嘛。”
几人都不由得将目光落在封斩夜身上，少年倒是面色平淡，接了裴榭倒来的酒，却转向顾青芝。
“这都是阿芝的功劳。”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酒盏，轻轻与顾青芝搁在桌上的盏一碰，“若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
酒是没喝过一滴，但礼仪可真是一点都没少学，这一杯敬得郑重其事。
顾青芝也不含糊，端起酒盏，在少年的视线中又干了一杯。
酒盏刚落，高烨和裴榭的敬酒也随之而来，一个谢她冒险偷来联名上书，一个“敬顾兄大名”，显然是串通好了的车轮战。
顾青芝连喝三杯，明显觉出风向有点不太对头，封斩夜和高烨冲着自己来也就罢了，裴榭竟也跟着凑热闹。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对之前老早就算计了他一把的打击报复。
她摆手拒了第四杯，顺势把话题扯开：“说起来，自那日离开相府之后好像再没听到什么明显的动静，左相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谁知高烨却哈哈一笑，拍拍封斩夜的肩膀：“哪能没动静啊，只是端王心疼你重伤，没告诉你罢了，他可一点没闲着，都跟那老狐狸过了好几招了，估计现在那父子二人正恨得牙痒痒呢。”
顾青芝一愣，忽地想起封斩夜那段时间超乎寻常的忙。
少年放下酒盏，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没什么，一些小事而已，他递折子想以我刚立府为由，让府军入驻，被永宁侯和德妃娘娘挡了回去，又指使人去京兆尹诬告府中仆役，我便将所有账簿契书一应送进府衙，让他们查个明白。”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顾青芝越听越觉凶险。
这些事一旦应对失当，随便一个御下不严之类的理由便可让他落下口实。
“还有两拨夜里想摸进来的探子，”裴榭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指指高烨，“被他家里人和我‘妥善’处理了。”
高烨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顾青芝听得心惊，不免偏头去看封斩夜：“你怎么……”
少年知道她想说什么，夹了些肉搁在她盘子里，头偏向她肩头，声音放低些，只让她一个人听到：“你重伤在身，这些琐事我自己能应付，你能安心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他话音刚落，高烨就不满地一把将他扶正。
“诶！禁止说悄悄话啊！”
“说正事说正事！”
他甩甩头，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最近市井那些说你巴结我高家的屁话，我能帮你搞定，但是我姑母那边……她知道你要组建暗卫，让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点迟疑。
亭中气氛微妙地顿了一瞬，德妃的好意，谁都能听得懂，无非是想将封斩夜与高家牢牢地绑在一起。
少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他指尖划过杯沿，声音平稳：
“那麻烦你帮我跟德妃娘娘说一声，此事我已经交给阿芝去办了，不劳费心。”
一时间，亭中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顾青芝没想到他能这么斩钉截铁地直接拒绝，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高烨却摆摆手。
“别误会，姑母是吩咐了，但我可不想被你们夹在中间，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插手。”
封斩夜手上一顿，接过裴榭手中的酒坛为高烨倒了一杯。
“那你如何跟德妃交差？”
高烨端着少年亲自为他斟的酒，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捋了捋莫须有的胡子。
“嗯……那自然是，你想让我知道什么，我便知道什么，毕竟，跟你做朋友，远比与你为敌要划算得多。”
封斩夜思忖片刻道：“待暗卫组建完毕，我会向你传递可知消息。”
“好说。”高烨答应得爽快，与他碰了一杯。
四人酒过三巡，饭过五味，高烨这个提出要试封斩夜酒量的人反倒成了最先醉倒的那个。
裴榭扶着他与封斩夜道了别，被顾青芝送至门口。
把高烨塞进马车，裴榭转头与顾青芝商议。
“来这里的事，我过两日会告诉东家，想必有我在，他姑母也会一定程度上认为他在暗卫中有所安排，那张图……我也会带给秦老板。”
顾青芝点点头：“届时你过来，我再与你细说其他事宜。”
两人相视一眼，点头道别。
回到湖心亭中，封斩夜仍乖乖坐在原位，只是背靠在亭柱上，眯着眼睛，已然一副醉态。
四人之中，他虽喝得最少，但头一次喝酒能喝这些，酒量已经不算差了。
“阿夜？”
顾青芝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少年毛茸茸的眉心轻轻皱了皱，“嗯”了一声。
“好了，来。”
顾青芝哄孩子一般将他拉起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扶他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