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钱思安的书房里。
长着一对小眼睛的钱父，愤怒地质问张明远：“我自问，我们钱家一向待你不薄，哪曾想你一个秀才老爷，竟敢对我女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这就是你们读书人的教养与德行？”
瞥见女儿想张口说话，立刻调转枪口骂道，“你给我闭嘴，一个姑娘家不知羞耻，怎么就有脸做出这种污糟事，真是把你爹我的老脸都丢尽了，你让你那些庶姐庶妹们还怎么嫁人？”
骂完女儿，又冲着张明远质泄愤道，“这事你看怎么解决吧？要是不能令我满意，我就你豁出去这张老脸与钱家的面子，也要把你这个秀才告到官府去。”
张明远心里就是一突，面色煞白。
这厢，钱思安听他爹气愤之下竟说出了这等虎狼之词，扫了一身形微颤的张明远。
马上跳出来充当和事佬地劝道：“爹，不至于。这事闹出去了，教子树还怎么科考啊？再说了，对咱们钱家也没有半点好处不是，反而竟让别人看笑话了，还要耽误庶妹们的亲事。您放心，子树一定会给爹一个满意的答复。”
末了又冲张明远使眼色，让他说两句好话哄哄老头子。
这事可大可小，一个解决不好，两家人都好不了。
他是一点也不敢松懈。
他爹唱红脸，他就得唱白脸，把人逼得太狠了反而不美。
好友还肯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张明远有一丝心暖，便借坡下驴道：“钱伯父放心，我会向钱小姐负责的。”
钱父瞪了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没好气的道：“这事也有你的不是，我还没骂你呢，你还敢向着外人说话，你还是不是老钱家人了？”
“爹，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你可别冤枉我。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你就是光喊打喊杀的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想辙把事情平息下去才成，难道还真要弄得满城风雨，两败俱伤不成？”
“哼，书读得不怎么样，讲歪理就一大堆。你且说说这事又该如何平息？”
分明已经把儿子的话听进去了，但面子上却还要端着。
“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钱思安带着几分讨好地笑道。
说完，见父亲一甩袖子，不再说话了。
他心头一松，忙用胳膊肘拐张明远，示意他把梯子已经搭好了，该他上了。
最初的慌乱、彷徨过去后，此刻的张明远已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也大致理清了一个思路，却又估摸得钱父肯定不满意，便一直犹豫着没说出口，这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我与林家姑娘的婚事定在后日，今日......我本是来送喜帖的，不想竟弄出了这样一桩事。不过，既是我坏了钱三小姐的清白，我就会对她负责。但我与林姑娘的婚事是我娘先时就定下的，且再有一日就要成亲了，不能更改......”
“那你想让我钱家女儿做妾？想都不要想！”
钱父不等他说完，就摆出了自家的立场。
“晚生自然晓得钱伯父疼爱女儿之心，但......我娘最后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到我跟林姑娘成亲，若是此时悔婚，我娘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肯定经受不住这样巨大的打击，会活活气死的。难道钱伯父想让晚生做个气死生母的不孝之人吗？”
张明远此刻内心无比沉痛。
眼看成婚在即，马上就能与心爱的姑娘生活在一起，他满心欢喜，上天偏偏见不得他开心，猝然从降下这样一桩祸事，给他迎头泼了一盆冰水。
明明是他遭遇了不幸，非但没人给他舔舐伤口的时间，还被逼着即刻要给别人一个满意地交代。
母亲的不幸也要被他扒出来，企图博取这些人的一丝怜悯与宽容。
何其荒谬？
“爹，你别逼明远了，我愿意给明远做妾！你以前不也想把我送给别人做妾吗？怎么就不能给明远做妾了？”钱三小姐钱晓岚再也看不下去了，爆出了石破惊天地之语。
不仅为情郎解了围，连他爹的老底都掀翻了。
主打的就是一个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别好过。
这漏风的小棉袄，把钱父气得够呛，直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说不出来话，一张老脸也憋得通红通红的。
半晌，才手指着钱晓岚破口大骂：“你，你给我滚出钱家！我没你这样四六不分的女儿！”
从未被父亲这样对待过的钱三小姐大小姐脾气也被激了出来，当即就回了一句：“滚就滚，我才不稀罕在这待呢！”
说着，就扯起张明远的袖子，要往外去。
没等来钱父松口，反而等来的是一通怒火，张明远觉得今日怕也谈不出个结果来了，倒不如先离开，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也好。
于是，他也就随着赌气的钱三小姐离开了钱宅。
钱思安一脸懵逼，正要上前拦住不知天高地厚地妹妹，却被父亲制止住了，说，“你要敢上去拦人，也给老子滚出去。”
这话一放出来，钱思安还怎么拦啊？
他才没胞妹那么傻呢，脑子一热就冲动地“滚出”了钱家。
他钱思安可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滚了不就白白便宜那些姨娘生的庶子们了，那他娘还不得被他活活气死。
且胞妹被他爹几乎是光着扫地出门的，张明远也是个吃住在林家的穷光蛋，将来那一对都得靠他接济着才能活下去。
再说了，他爹这里还要他来灭火。
一会他娘听到风声乱起来，他又得前去安抚呢。
哎，这个家没他都得散。
*
张明远与钱晓岚出了钱宅大门，被夏日傍晚的凉风一吹，脑筋立时就清醒多了。
下了门廊的台阶，张明远就止了步子，收回自己的衣袖，抱歉地望着钱三小姐道：“钱小姐，你......还是回去吧。如果城中流民泛滥，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也不安全。钱伯父是在跟我生气，不关你的事，你若是真从家里出来，他反而要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还要四处寻你呢。”
“明远，我不回去，我是你的人了，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
钱小姐不为所动，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