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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如同那柔和的微风,想要触及那朵清寒之美。

只差三指之隔,墨玖安转过头来。

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如水,不见以往隔绝一切的迷雾。

容北书骨节分明的手定格在半空中,未能触及她青丝秀发,墨玖安竟也没有躲避。

视线相聚的这一刻,仿佛时间凝滞。

墨玖安望见那双清冷深邃的眸中翻涌着无数情丝,深沉而执着,仿佛要把她绕进眼底深处。

一阵微风拂过,轻轻吹动着周围的寒梅树枝,红色的花瓣如蝶羽般在空中翩翩起舞,萦绕在他们身边,勾勒出一幅极致浪漫的画面。

她头上的那朵梅花也只是短暂驻足罢了。

清风起,它便随风飘扬,轻吻过容北书的指尖,随后便融入那片花海,再如羽毛般轻盈飘落。

如此美景如画,墨玖安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

飘扬的花瓣终归有落地之时,一声呼唤打破了独属于二人的宁静。

“公主?”

墨玖安猛然反应过来,别过头去结束了对视。

容北书也收回手负在身后,广袖之下暗暗攥紧了掌心。

他们齐齐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三丈之外,是一袭月白锦袍,看起来二十来岁,身姿欣长,眉眼疏朗,一身白衣站在这光彩夺目的梅园里,竟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质。

容北书双眸微眯,简单扫了几眼便锁定了此人的身份范围。

他背着画篓,手里握着画卷,右手无名指和中指侧面带着厚重的茧子,是长期握笔形成的,不仅如此,右手广袖和指间,左手大拇指和食指还沾染了些许颜料。

画篓里的工具齐全,再通过他手上茧子以及他沾染颜料的位置来看,他经常作画,甚至可以说是专业的画师。

这座府邸是公主用来收揽各路人才的地方,想必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也是有点本领在身。

正常情况下,画师在作画时极少穿纯白衣裳,即便穿了,也不会是他身上这款上等面料。

这就说明,他要么家境殷实,要么画作很值钱,因而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弄脏衣裳。

容北书偏向后者。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商贾后人,但凡是有点地位的都会佩戴代表他们家世背景的物件,比如玉佩,簪子,腰牌,带钩,扳指等,可他并没有,他身上也看不出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桀骜。

大鄿有点名号的画师,像他这般年纪的不出五人,排除掉士族子弟,又酷爱穿白衣的,那便只有一人。

燕云归的目光先是落在墨玖安身上,随即看向她身侧的玄衣男人。

此人宽肩窄腰,身材欣长挺拔,一袭黑色罗锦长袍,广袖与裙摆刺有祥云纹路,腰系玉带,气质清冷矜贵,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燕云归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敢伸手触碰公主发髻,公主竟也没有回避发怒,说明他和公主的关系非同寻常。

燕云归心口有些酸闷,可面上不显,唇角扬起温和恭顺的笑容,慢步走上前拱手作揖。

“草民燕云归,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墨玖安注意到他手里的画卷,“燕公子在此作画?”

燕云归直起身,内心纠结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墨玖安,温声回答:“是,燕某记得公主喜欢红梅,见园中梅花盛开,便画了一幅”

说罢,他轻轻抬起手,双手握着画卷恭敬地递向墨玖安,“以报公主知遇之恩”

墨玖安静静地瞅着他,像是看透他心思般,眸里泛着洞察秋毫的炯炯亮光。

沉默须臾,墨玖安一侧唇角微勾,笑意不及眉眼,清凉的嗓音淡淡道:“燕公子声名远扬,有多少人花钱都求不到你的一幅画,你与本宫之间并不存在知遇之恩”

燕云归粲然一笑,眼底闪过几分羞涩:“能为公主作画,是燕某之福”

一旁静默的容北书见到燕云归笑嘻嘻的模样,面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墨玖安并没有发觉容北书微妙的变化,此刻,她心里只余一阵无语。

看着燕云归这般真诚的笑容,墨玖安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墨玖安峨眉微蹙,沉着嗓音命令道:“燕云归,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燕云归缓缓垂下眼帘,藏住了眸里的暗淡,声音轻了下来:“是”

默了片晌后,燕云归转而看向容北书,触及他视线的那一刹,燕云归面色微僵,可在转瞬即逝间又换回了彬彬有礼的模样,问:“这位是?”

墨玖安脑海中闪过一个主意,抢先替容北书回答:“大理寺少卿,容北书”

容北书?就是那个民间盛传公主榻上客的容氏庶子容北书?

难怪公主不排斥他。

燕云归如此想着,眉眼渐沉。

容北书没想过墨玖安会这般轻快地介绍他,面带微笑,语气坦荡,亲和的都让他有些恍惚。

在容北书望着她愣神之际,燕云归也调整好了情绪,向容北书拱手作揖道:“原来是容少卿,失敬”

容北书没有理他,而是静静地看着墨玖安,墨玖安转头回视他,从他表情里读到了疑惑。

墨玖安装作没看见,莞尔一笑,对着他温声道:“走吧”

说完,墨玖安迈步就走,径直绕过燕云归。

直到她走出三步远,容北书才反应过来,默默跟了上去。

在经过燕云归时,容北书甚至没有瞥他一眼。

等周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容北书平静开口:“公主利用我”

墨玖安边走边欣赏寒梅,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嗯”

见她这般坦然地承认,容北书眉头微挑,略感惊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墨玖安察觉到他的目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悠悠道:“在世人眼里,大理寺少卿容北书是玖安公主的裙下臣,都传了半年了,既然谣言无法平息,那还不如拿来用用”

容北书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向她靠近了一步,微微弯腰平视,低声地问:“微臣很好奇,公主拒绝过多少人?”

他清醇的嗓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偏偏放低音量,轻柔缓慢,如耳鬓厮磨般轻飘飘的,落在墨玖安耳朵里莫名多出几分暧昧气息。

以往,墨玖安才是那个挑逗捉弄的人,此刻角色转换,却变成了容北书主动逼近,眼神撩人。

墨玖安心头一紧,并没有回避视线。

既然要以毒攻毒,那她就要习惯和他斡旋。

墨玖安广袖下的手渐渐蜷缩,反问:“容少卿真想知道?”

容北书眼底勾人的笑意渐渐消散,墨玖安从那双漆黑幽深的眸里见到了不甘。

“嗯”

墨玖安睫羽颤了颤,咽了咽闷痛的喉咙,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很多个”

容北书只觉有什么东西狠狠敲打在他心脏,气息都有些不稳。

“所以,我也在其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个明知答案的人想要抓住那一缕根本不存在的光,清醒地挣扎,想做最后的确认。

墨玖安直直望着他。

这双眼睛曾是那般深情,那般温柔,仿佛要将她融化,望一眼便足以令她心颤。

可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略微泛红,不甘中多了几分倔强,试图望进她心里,将她那颗心一层一层的剥开。

墨玖安紧攥的拳头微微发抖,明明是他眼眶微红,为何她却哽咽地说不出话,鼻头发酸,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

她强忍着没有转走目光,喉咙深处艰难地渗出了一句:“嗯”

他想确认,那她便给他这个答案。

这一句简单的“嗯”仿佛有千斤重,将那颗曾经沸腾的心无情地压入了冰冷的深渊。

在那双眼里,墨玖安望见那一丝倔强消失殆尽,转而浮上星星火光,像是愤怒,又像是悲伤,可还不等她看清楚,这双令她动容的眼睛须臾间黯然失色。

容北书眸里的光尽数熄灭,如同他的心一样。

“对公主而言,我与燕云归一样”

他音量骤低,就像是呢喃自语,若不是距离够近,墨玖安都不一定能听得清。

这一句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肯定,是接受。

是一个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确认的答案,此刻重新问出来,作用只是让他不再抱有任何一丝可笑的期望罢了。

挺好。

容北书微低下头,心头压抑的苦涩最终化作了阵阵低笑。

墨玖安如何能听不出他笑声里裹挟的自嘲,又如何能读不出他心里的失望和痛苦。

无法言喻的心碎往往是平静的,甚至会以完全相反的方式展现。

墨玖安很清楚,就是因为清楚,仿若千百片刀同时刺入她心脏,每一刀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痛是由她造成的,所以她会愧疚自责,明明知道他此刻有多难受,她却不能开口说那一句“你不一样”。

她偏要和自己的心作对,所以那颗心会反复撕扯,如同琴弦一遍又一遍地断裂,又重新连上,周而复始。

墨玖安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她再也无法强忍,猛地转身走出了几步,拉开距离后,背对着他调整心绪。

容北书知道墨玖安离去,可他并没有抬头,而是渐渐收敛笑容,缓缓直起身,乌黑长睫始终半垂,面上换回了一贯清冷疏远的冷漠姿态。

“公主带臣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赏花吧”

墨玖安听着他重归平淡却又些许暗哑的声音,不露痕迹地深呼了口气,压下胸口的不适,平静开口:“到了”

穿过这片梅园,映入眼帘的又是一扇红木大门。

容北书不近不远地跟在墨玖安后面,推开门后,望见了一处幽静的庭院。

这里的风格与之前看过的任何院落都不一样,从院门开始铺满了一地的青石,直通庭院深处。

容北书的目光被远处的楼阁吸引。

之前的那几处院子里都是一层的房屋,此刻踏过这迂回又干净的青石路,见到的便是高达五层的阁楼。

墨玖安停下脚步,仰望阁楼顶层,似乎是在找什么。

容北书顺着她视线探去,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倏尔,阁楼里跑出一袭靛蓝身影,容北书眸光一凝,下意识地握住墨玖安手臂,将她往自己身后揽,同时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十方被这一阵仗惊地脚步一顿,眨巴眨巴双眼,目光在容北书和墨玖安身上来回流转,最终停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墨玖安愣了片晌。

也许是她的错觉,即使是隔着厚重的衣服,被他触碰的手臂仿佛依旧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墨玖安才平复的心脏被他这么一下又重新激起了层层涟漪。

容北书确认对方没有威胁后,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用力到青筋凸起的拳头,再触及墨玖安直愣愣的眼神,容北书心跳漏了一拍,立即松劲,将那只发烫的手负在身后,偷偷藏进了广袖里。

容北书躲闪着目光别过头,墨玖安也暗暗顺了口气,随后略显埋怨地看向十方。

十方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眼帘,乖乖拱手作揖。

容北书本能地戒备,狐疑地盯着他。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肌肤光洁白皙,五官分明,长得没有攻击性,身上明明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嫩,可这高阶道袍穿在身上完全没有一点违和感,乌黑长发尽数束在头顶,白玉冠上插着子午簪,竟还有几分脱俗的气质。

从他的穿着和年龄以及腰间的挂件,容北书很快便确认了此人的身份。

“免礼”

墨玖安徐徐开口:“国所以兴者,农战也,曹先生的经验,古往今来的农书,那些助农的工具固然重要,但还远远不够,农事依天而行,农民是要靠天吃饭的,而他,就是负责观天”

十方认同地点了点头,粲然一笑,直勾勾地望着容北书。

容北书也瞅着他,面无表情道:“他不该在钦天监吗?”

看对方认出自己,十方眉头微挑,眸光一亮,音量都不由得提高几分:“少卿好眼力啊!”

容北书双眸微眯,眼底闪过犀利的寒芒。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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