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从监狱诡中走出,面色凝重。
阮时之急忙迎上,低声问:“怎么样,那些人……愿意说吗?”
他身上还染着血迹,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伤,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与战斗留下的痕迹。
他没有包扎,就这么留着,像是勋章一般。
而凌复在一旁,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目露关切。
他倒是没什么挂彩的地方,靠着相当于明真境的练气期修为,还有一身可攻可守的灵器,相当惜命的他倒是完好无损。
“受了苦,那些人自然是愿意的。”柳笙说道。
“那些人”,也就是被柳笙关进监狱诡中的那六位黑袍人。
此时黑袍也脱下来了,露出的正是雪白神袍。
只是凌复和阮时之刚刚精神一振,却听柳笙摇头道:“可惜,他们不过是傀儡,之前的事情说什么都记不清了……”
“傀儡?”凌复喃喃道。
“没错。”柳笙点头,“在那倒置神庙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是连在一起的傀儡,如同一张大网,一同为倒置神庙供给、奉献,甚至连清醒与否,都取决于幕后之手的意志。”
凌复眸色冰冷:“原来如此。”
阮时之立刻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耷拉下来。
一不留神,随脚踢散了路边的一具尸首。
脑袋从脖子上滚落下来,轱辘轱辘滚动,直到跌入旁边雪水消融汇成的涓涓溪流中。
溪水中本就染成鲜红,还有不少断肢头颅沉浮其中,这颗头颅一滚入,便再也分不清了。
阮时之有些愕然,嘀咕道:“我也没使多大力吧……怎么就能把头踢断,估计是原本就不牢靠……”
但他无瑕理会此事,径直从无头尸首上跨了过去。
此时,柳笙说道:“但是,他们也提供了一个方向。”
这句话,顿时让阮时之提起精神。
“北境之北,神明之国。”
柳笙缓缓道出那些神官口中反复提及的一句话。
想起那些褪去黑袍的神官,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不自觉流露出的崇敬与神往。
“这是根植在他们脑海中的信念,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设神国。”
“大将军,有兵马,是他们需要的。”凌复恍然,随即皱眉,“而莲儿……”
“有天工之术。”柳笙目接话道,“而且,是如今天下最为先进的天工之术。”
“是了,青云阁的技术,如今在四国之中,都是首屈一指的,特别是天网……”凌复也想到了关键之处,眼睛倏然亮起,“这恐怕就是他们想要的!”
诡人与倒置神庙的关系,归根结底,竟然有几分类似于天网。
要说起来,柳笙之所以能够反过来夺下外城,进而控制住长城,也是因为利用了这种逻辑。
诡人和神官,相当于天网中的“节点”。
功法,也就是“节点”的一种接入协议。
实际上在任何一种修行体系中,都可以如此理解——通神冥想,是联结无上神的协议;《七玄灵气诀》还有其他修仙功法,都是接入灵脉的协议。
而基于《混沌阴阳诀》修改而成的未知功法,也就成为这些诡人接入倒置神庙的协议。
这么说来,这样的协议实在是过于冗杂繁复,居然需要加上血肉和灵魂奉献。
就是这无数节点,共同构成了信仰联结,最终形成了类似于天网的一张信仰网络,而倒置神庙便是这网络中枢的“服务器”。
但和天网不同的是——天网不单方面传输,也不操控节点,更不会掠夺节点。
单方向掠夺,也就意味着竭泽而渔。
如此不可持续的网络,在柳笙心中,实在是相当原始且效率低下。
柳笙要做的,就是通过诡人修行新版的《混沌阴阳诀》,修改这些“节点”,从而让她可以顺利入侵整个网络中。
特别是——当这倒置神庙幕后的操控者也开始修行《混沌阴阳诀(修订版72.1)》,自然而然会形成对于灵气的需求。
自然而然,会不自觉向天网索取灵气。
只要这些幕后黑手存在于这个星球之上,天网就可以顺利接入这个体系中……
接下来,就是天网对于这个网络的渗透。
最后里应外合,一举反攻。
不过柳笙也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且迅速。
甚至连长城都可以渗透,这才能够突破规则的限制,让诡异小世界降临此地。
【这说明两件事。】“世界”的声音在心海中响起,冷静而清晰。
【第一,长城与倒置神庙联系紧密。掌控倒置神庙,等于掌控长城——甚至倒置神庙,可能就在长城之中。】
【第二,这些大人们所在的地方,天网相当发达,但古怪的是,虽然已经接入,但还是察觉不到在哪里。】
柳笙想着这一点,心念一动,视线莫名抬高,望向【一只金乌】照得明媚的蔚蓝晴空。
而在那晴空之上,不知多少里之外的虚空深处,一双双眼睛骤然睁开。
已有多久未睁眼?
十年?百年?数百年?
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如今,因那命运齿轮的骤然转动,终于不得不再次凝视这尘世。
而目光中,本应是至高无上的沉静。
此刻,却不能免俗地泛起愤怒的涟漪。
“嗔怒……是不该的。”其中一道声音响起。
如果柳笙在此,就能听出,这声音近似于她在那六位黑袍人听到的那种雌雄难辨、嘶哑难明地声音。
“确实不该。”一模一样的声音附和。
这些愤怒的波动随即被压制下来。
但是从身上波动的气息来看,这怒意,并未真正平息。
一道又一道庞然的身影,在虚空中缓缓立起。
面容被雪白的圣光所覆盖。
头颅几乎顶到天上的星穹。
六道身影圣洁而近乎透明,仿佛能透过他们,看到背后浩瀚的繁星。
一道道雪白的丝线自他们身上蔓延而出,穿越虚空,连接向不可知之地。
只是隐约能看清,这些“丝线”竟然都是由一道道微弱的人形组成。
这些人形只剩下雪白之色,像是灵魂又像是意识,穿在丝线上,只剩下无知无觉的麻木,唯有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无声呐喊。
“感应不到神躯了……”
“我们与神躯断开联系了……”
同样意思的话语,从不同的虚影中传出,重叠在一起,像是重重复复的思绪涟漪。
“是她做的。”
“她是如何做到的?”
“功法?”
“原来如此。”
“修行了那功法的诡人,等于重新建立了信仰锚点,从我们这里脱离……”
“我们的功法逻辑一致,因此她的入侵极为顺畅。”
“没想到竟然能通过这些不起眼的诡人,反噬到我们的神躯上……”
“还是因为……我们也琢磨了那套功法,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失策失策。”
“但长城又是如何……”
“那可是规则之力。”
“还记得那个融合的诡异新城吗?”
“似乎就是因为那个城市虚影的入侵,才让我们彻底失去了对外城的掌控。”
“如此说来,那是一种……规则?”
“规则……”
“这小姑娘……可真是不一般。”
“可惜,仍有许多细节不明。”
“那不如……亲自去问?”
“好主意。”
一道道雪白的虚影在虚空震荡。
投影如圣辉般垂落,穿透一张巨大的神面,缓缓映照在下方的黑暗宫殿之上。
光辉洒落,照亮了殿中六尊巍峨的石像。
只见石像盘膝而坐,五官雕刻得栩栩如生,连衣袍的褶皱与垂纹都纤毫毕现,只是双目紧闭宛如沉眠。
突然,石雕之上的尘埃簌簌而落。
石刻的眼睛倏然睁开,眸光如繁星流转。
更多的尘埃随之剥落,露出石肤之下属于活人的躯体,还敲了敲肩膀,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低沉的声响。
随着六尊石像的苏醒,整座大殿骤然亮起。
漫长岁月里沉淀的黑暗被驱散,这才能看清,这偌大的殿中,远不止六座石像。
一排又一排石像盘坐于阶梯之上,层层叠叠,向穹顶延伸。
但都静默端坐,仿若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