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所有可能遭受波及的百姓,已全数转移至长城,迁徙进度远远超前于北境南下的速度。
这也正是长城和朝廷早已商定好的“最少数迁徙方略”。
因此,亥时一到,所有飞车便暂时停运。
检修,并通过灵脉补充能量。
最后一批到达长城的百姓也已妥善安置完毕。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梨树诡也终于可以施展那强大的技能。
而在这期间,柳笙自然是早已做好准备。
其中就包括召集队伍。
天工坊内,几日未眠的凌复是蓬头垢面、身上酸臭,几乎又回到了柳笙初见他时的模样。
为了不手抖,他一滴酒都不敢沾,全靠柳笙提供的电击法阵刺激神经维持清醒。
“如何?是时候出发了吧?”他嗓音嘶哑道。
柳笙点头:“是的。”
凌复最后调试了一遍灵阵绘纹仪,让其自行运转完成现在百姓所需的诸多生活常用小阵盘,又确认了防护大阵运转无误,才带上满满一储物袋的灵器,如幽魂般跟随柳笙走出天工坊。
紧接着,是阮时之。
他正蹲在金乌聚光下的田间地头忙活着,裤腿高高挽起,双脚陷在泥地里,白净的小腿上沾满泥点,黑白分明。
这些天里,他总算找到了心之所向。
他文不成武不就。
本来柳笙想着他在雪山打过下手,便让他跟着凌复做做天工坊的活儿,谁承想不过半天,凌复便看穿了这位关系户的本质。
于是受到凌复的一番冷嘲热讽:
“看来‘护北大将军之子’这名头分量还真不轻,干成这副样子都没人敢把你轰出去。”
而罗沐羽不忍大将军之子被嫌弃,便将刚被轰出天工坊、垂头丧气的阮时之带在身边一阵儿。
但很快,阮时之的活儿,从出城巡逻,到让他巡视外城,再到看守根本无人的内城。
最后,阮时之自己也觉着守着一座空荡荡、连风都不光顾的内城实在荒废诡生,遂主动请求调去农业组。
没想到就此找到了归属。
就连那一张白得像面团的脸,都晒出了几分颜色。
一听说柳笙要出发,他二话不说,抄起锄头跨过田垄。
“走!”
“找咱们娘去!”
队伍本已集结完毕,却意外又不意外地,被一人截住。
“我不怕死,最适合给你们探路了。”
说话间,宋茹的目光直直落在柳笙身上,带着诡化后一贯的偏执。
柳笙最终没有拒绝,便让她欢天喜地跟上了。
走过外城通往内城的岗哨,两名守门的诡人将士早已戴好面罩,防止吸入花瓣昏睡过去,一见柳笙过来,便立刻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嗯,你们守好此门,万万不能让人越过。”
“是!”
进入升降梯中,宋茹兴奋道:“又是我们几个上内城!不过这次总算光明正大,不用再偷摸着翻那该死的城墙,我都不知道交代了多少条命在那儿……”
阮时之闻言也打了个寒颤,记忆犹新。
宋茹又问:“不过,为什么要上内城?”
柳笙道:“因为我们要去北境神国。”
“真的……要从北边出去?”阮时之愣住。
可柳笙却并未前往北门,而是带着众人一路登上长城之巅,径直走向那座小小的神庙。
这一夜,梨树诡的花瓣落得纷纷扬扬。
四人都戴着面罩,免得自己也陷入醉醺醺的梦境中。
凌复倒是不入梦也像是半梦半醒一般,一见自己在神庙脚下,心头也是一突:“咋到这里来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忽然有道小小的身影自黑暗中窜出,险些撞上他胸口。
“别急,站稳了。”
柳笙及时抓住那控制不住速度、差点儿一脚滑跌下长城的亚利尔。
亚利尔也是心有余悸,站住脚拍了拍胸口。
喘了口气,随即惊慌的脸上换上激动神色,捏着小小的拳头道:“大人!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
凌复这才认出这就是柳笙收下的那小不点儿,只见他情绪高涨,反复念着一句难以言明的话。
而柳笙却听明白了。
“嗯,我也感觉到了。”
“不过,你应该感觉得更明显。毕竟你才是真正的圣孙,而我只是沾你的光。”
亚利尔脸颊泛红,低声嗫喏:“不是这样的……”
而柳笙也没听他结结巴巴的话,率先走入神庙中。
亚利尔握紧拳头,默默跟上。
凌复踉跄晃入,阮时之和宋茹紧随其后。
这神庙众人皆曾来过,仍旧那般狭小、破败,供奉着雕刻极为粗糙、规格却不小的无上神神像。
就连这里点燃的焚香,也透着一股刺鼻的浊气,都不知道是多久的存货了。
昏黄微光之下,那座神像的神面似千人千面,乍看之下只觉神圣脱俗,细看却觉那神面仿佛在抖动,似是有什么要从中渗出,蠕动着缓缓而来,钻入众人的眼球中……
众人不自觉后退一步,眨了眨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宋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柳笙目光沉静:“这就是……我们所感觉到的……”
“来自于北境神国的气息。”
……
无上神圣,从穹顶压落。
宋海音跪伏在地。
脊背僵直,膝盖几乎要陷入冰冷坚硬又雪白的地砖中。
她不敢抬头。
哪怕一丝。
也不敢在心中生出半点疑问。
疑问,是对神性的污染。
她只记得,那一道门后,令人震撼又恐惧的一幕——
一张庞大得近乎覆盖整片天地的神面,正对着所有人,肆无忌惮铺满眼帘。
这神面如此之大,让人怀疑这根本不应存在于天下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应当……存在于距离无上神本体万分接近的九天之上。
没人能想到,在长城城墙中一直往下,竟能走到这如此接近神的九天所在。
而在无上神苍白、冰冷又腐朽的脸上,无数诡谲蠕动的东西正慢慢生长、游移,从脸上的孔洞、缝隙中蔓延而出,如腐肉之中孳生的蛆虫,又一点点垂落形成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倒置神庙。
而这些神庙在此处看,却像是游离于多重空间缝隙间的影子。
由无数血色和黝黑的污垢交织而成的虚影,凝神看去仿佛能看见成千上万的人影在神庙的轮廓上浮浮沉沉,像是要从中挣脱。
然而,只是徒劳。
不过脱离一寸,便被扯了回去,复又淹没在虚影之海中。
光是这样看了一眼,宋海音便听见耳边涌起潮水般的咆哮,有哭泣,有尖叫,有喃喃低语。
每一声都像是从自己身体内部传出,撕扯着心中最深的恐惧。
元巫更是,凝视不过数息,便忽地厉声尖叫,猛然抬手,生生掏向自己的眼窝。
血花飞溅,落在雪白上。
宋海音惊呼一声,立刻抽出白绫,缠住还想要掏向另一只眼的元巫。
而梅虞幸猛地一喝:“全部低头,不许再看!”
所有人连忙收敛心神,只低头默默前行在雪白的脊骨上。
此时,所有人心中终于生出一丝明悟——
这,是无上神的脊骨。
可若是如此,那张脸又是如何在眼前,低低地平视众生?
是无上神的头颅已经断裂,悬在虚空之中?
还是这里的空间结构,已经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那样?
没有人能够获得答案。
他们只能低头,沉默,一直走到尽头。
一直到,足尖触碰到一物。
那是雪白的台阶。
但是明明在方才那惊鸿一瞥中能看到,这尽头应当是无上神的神面才是……
不敢细想,众人拾级而上。
众人拾级而上,不知走了多久,方才抵达一个宽广的高台。
不知道是何材质,光洁如玉,白得近乎透明,又透出骨质般的沉冷感,脚步声落下,竟不带回响。
一路向前,一道道巨大的雕花立柱下缘映入眼帘,这上面的铭文雕花,看着就觉得玄奥无比,神异非常。
按照数量看,纵深到两边,根本看不尽,边缘渐渐隐入黑暗中。
这应当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殿。
不……
虽然除了梅虞幸,其他人都没有来过,但在进入的那一刻便能确认——
这,就是圣殿!
那些诡谲的凝视已经暂且退去,或许是因为眼下有屋檐遮挡,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仍如附骨之疽,只是从外部,转移到了皮肤以下、内心深处……
唯有殿堂中央,一道纯粹至极的光束自穹顶垂落,照亮正中央的方形白地。
光束从上端落下,来源……
“不要往上看。”梅虞幸提醒。
“也不要看向光束以外的地方。”
不过,这光束本就照不亮四周。
方形以外,尽是幽深的黑暗,根本看不清楚,但也足以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好奇。
若非梅大神官的及时提醒,恐怕真有人把眼神钻入那不可视的黑暗中。
但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只觉得内心惶惶似是有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
收敛目光,唐国一行走到方形白地的一边。
那是留给他们的位置。
因为,在另一边,来自漠北的神官们,早已肃然而坐,目光冰冷而戒备地看着他们。